第78章 望山断（七）

    第七十八章望山断（七）

    石像鬼，又名石目鬼，能唤人言。若为之惑，应而顾之，则化人为石。孟朗君言，对此传说他所知不多，不过于此。赵敏问他可以除鬼之法，他也是不知，只道是这鬼出不了谷，甚至这么些年从未出过石林花林半步。

    周芷若伏得久了，捂在被中脑袋发闷，但听得好奇，便忍不住向外又悄悄地钻了些。只是她前面向外拱了些，现在又向外面拱了些，三番四次地往外挪动，恰巧便碰到了赵敏挂在床沿上的随身铃铛。铃铛声音清脆，在相顾无言的屋内显得格外明显。周芷若自知一时犯了傻，吓得赶紧闭上了双眼装死。

    只听孟朗君惊慌道：“怎么回事？”

    赵敏声音故作镇定，装模作样地瞥了一眼床上，道：“哦，周掌门适才酒喝多了，一时犯浑，把我一把抱了过来，刚进屋，倒下就睡着了。”

    周芷若仿佛为了配合赵敏的话，又轻声梦呓，在被褥中翻了个身。孟朗君惊疑地望了一眼，道：“周姑娘一直在你这里？”

    赵敏喝了杯水掩饰表情，道：“是啊，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周掌门武艺拔群，酒品却差得紧。无妨无妨，她鸠占鹊巢睡我床上，我试过了，怕是十万匹骏马的马蹄声都叫不醒她……你不必担心……对了，闲言不叙，那……谷怎么入？”

    孟朗君脸色陡变，瞬间低头，诺诺道：“这……这我不知道……北边的洞口被山石堵住了，南边的山崖下是万丈深渊……”赵敏见他脸色犹疑连连变了几次，唯恐他变卦，催问道：“不知通路如何入谷救人？”

    孟朗君终于打定主意，站起身来，挥袖道：“不知，不知道……罢了罢了……姑娘就当我今夜未曾来过，忘了救人一事吧。”赵敏“哎”声没落，他急匆匆做了个揖拔腿就走，脚底抹油般溜了。

    赵敏没料到他如此风声鹤唳，在门口望了片刻见他真的走远了，偏院复归平静，连个月色星光也无，便返身回房，将门锁了，慢悠悠踱步到床边来，将披着的外衫搭在一旁。

    她见周掌门还是闭眼装死，便双手撑在两侧，将脑袋伏到被子上，悄声道：“既然睡下了，今晚就不走了？”周芷若眼睛蓦地睁开，被子半掩着唇齿下颌，却没想到这眸子近在咫尺，仿佛眨眨眼睫毛就会撞在一起，她想张口说话，嗫嚅了几个字都觉得自己声音太大，震得耳朵烧了起来。

    赵敏故意逗她，眼中怏怏道：“要走吗？周掌门……坚持要走吗？”

    周芷若还尚未反应过来，满心满眼的都是赵敏漂亮到夺人性命的眼睛。只听赵敏继续自说自话，表情似妖精转瞬即变，忽而又狎昵地眯起了双眼，道：“难道周掌门是觉得不便？从前再不方便……我们都同榻而眠过了，今夜你我都喝醉了，酒后……周掌门就不必如此假正经了罢。”

    她说着赖皮话，表情却俏皮得让人对她无可奈何，周芷若此时方才渐渐回过些神，欲要伸手推开身上的赵敏，却听赵敏又道：“我晓得芷若定然不是那惺惺作态之人，嘿嘿，说来我二人同床共枕，素有睡前讲故事来听的好习惯。若是芷若不嫌弃，我便把一路上我在乡野听来的石像鬼故事讲给你听呀。”

    周芷若被她将话头全数堵死了，皱起眉沉着脸，道：“你这般牙尖嘴利，我迟早拔光你的牙。”

    赵敏瞧她那副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顺手抚平她的眉头，侧过身子躺到一边，道：“我还未想到那么远，你竟都愿意同我一起老到没有牙的年纪了。哎……别生气，我现在就讲故事……”

    赵敏道：“说这谷里曾有个伤了双目的少年郎，家里初生的幼犬跑了，他跑去寻，在林里碰到了石像鬼。石像鬼照惯例，变作个清甜少女声，在他身后叫他，他便笑着回头同那石像鬼搭话。”

    周芷若冷哼一声道：“然后他就化为石头了。”

    赵敏笑道：“错了，他双目伤了用布蒙着，哪里能同鬼对视，不仅活了下来，还同石像鬼成了朋友。石像鬼第一次见到一个不害怕自己的人，还温柔地同自己谈天说地，数月过去，渐渐就产生了一种雏鸟之情。”

    周芷若道：“这……这鬼从前，定是只能瞧到人化为石之时的惊恐之态……如此一想也是个可悲之人了。”赵敏哈哈大笑，捏了捏周芷若的鼻尖，道：“又错了，不是可悲之人，是可悲之鬼。只是后来的故事更悲惨不过，这少年眼睛有一天终于伤愈，便想来见见这个一直陪着的少女声音究竟是何方神圣。但鬼怕害了他，就刺伤了自己有鬼力的眼睛，将自己变成了一尊貌似普通人的石像。少年终于得见梦中情人，却只得一块石头，便以为这女子被石像鬼杀害了，遂对鬼恨入骨髓，为了能日后同其有一战之力，更是将自己的眼睛刺瞎了。”

    周芷若沉默半晌，道：“但他永远都找不到这石像鬼了。”

    赵敏勾着唇看她，不予置评，只是问道：“我讲这鬼故事，周掌门怕不怕？”周芷若道：“这哪里算鬼故事，又有什么好怕的？”

    赵敏闻言伸手便圈住周芷若的腰，将脑袋一低，窝在周芷若胸前，假哭道：“可是敏敏怕，怕得不敢独自一人睡觉了，屋内太黑，怕会招鬼。”

    周芷若只觉温香软玉又似孩童般凑在自己身边，气息温暖又熟悉，情不自禁就伸出手臂去，搂住了赵敏的肩膀，目光飘忽地散在屋内烛光上，道：“不怕。”乱世之中，如你这般俊美如铸，身无内力，若说是没有同伴，多半遭歹人惦记，便由我来替你驱邪罢了。

    二人不再讲话，周芷若倦意浮上来，脑海放空，却还睁着眼瞧那烛火摇曳。过得一会儿，她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轻鼾声，竟是赵敏酒意散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周掌门想将自己的外衫也脱了，却被睡梦中的敏敏特穆尔牢牢地抱住，动弹不得，没过一会儿神经渐渐放松，终于也撑不住精神，入梦会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