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望山断（六）
孟朗君出师未捷身先死，一肚子孕育好的循循善诱引人入胜瞬间胎死腹中，如鲠在喉不得吐，“这——”“这——”地结舌了半晌，竟有些上了火地道：“姑娘还不曾听便拒绝，岂不太过决绝？”
赵敏才不管他是否着急上火，之前宴上酒喝得多了，此时口渴起来又饮了一杯水，心中方才顺意些，便顺着孟朗君的话从善如流道：“那你讲来我且听听。”
孟朗君不明所以，见这人翻脸如翻书，却又不得不压下性子，伪笑道：“也好，也好，姑娘就算不愿帮，当个故事听也是好的。”
赵敏见他这般年纪轻轻就能三两瞬制住脾气，转而与自己虚与委蛇起来，心中不由高看一层，心道：此子若能略加调教，为我所用，也是有益于大业。她心里这样想着正经事，眼观三路观察着缩在被褥中的周芷若，心中却不正经道：周掌门脾气外柔内刚，是个不愿与人虚与委蛇的，让她这般委屈地伏在被子里，也不知待得闷不闷。
她更不知的是，周芷若在被子里眼不得见，耳逾聪闻，听得孟朗君应答得如此油嘴滑舌，眉目早就皱成山川，又想起自己困若囚兽的处境，一阵胸闷气短，只在心中取了只毛笔，往孟朗君脸上批了大大的“虚伪”两字。
二人心思如鸢，飘游万里，耳朵却均不得已留困此地，听孟朗君款款述尽他叔叔的殷殷辛苦：“自我父亡故后，叔叔便飞鸟归林，回了府中主持事务，初时他虽不善此道，却也为这家做得尽心尽力，他待我良善，我自当非常感激……前些日子，家叔更是为我牵线做媒，寻了一位温柔娴静的小姐做妻。”
周芷若心道：你不必说，我都记得这温柔娴静的小姐名唤小凤，她若真如你所言这般好，你心心念那十三娘做什么。她刚想到这里，便听孟朗君道：“只是……只是我早就有所倾心，不曾敢同叔叔讲。”
赵敏好笑道：“你自己喜欢别家姑娘，却连告诉你叔叔的胆魄都没有，我又能怎么帮你？难不成明日一早，容我敲锣打鼓，一路从这厢吆喝到你叔叔卧房门口？嗯……不错，这法子不错，这番昭告天下，你叔叔想装聋也不成了。”
孟朗君苦笑道：“敏敏姑娘说笑了。我叔叔平生最是执拗，我们做小辈的从不敢同他说半个不字，毁婚约另娶，那还了得，怕是要把朗君腿打断了。”赵敏道：“近些日子，倒没瞧出孟老板有这般暴脾气。”
周芷若只听孟朗君长吸一口气，仿佛又重振了一番精神，道：“若仅仅是此事，我绝不敢来劳烦敏敏姑娘，只是今日……今日我倾心的姑娘失了音讯。”
赵敏极为配合地作饶有兴趣状，“哦？”了一声，周芷若在被中亦是竖起了双耳，孟朗君又道：“敏敏姑娘应已知晓，我乡里近些年总是有女子失踪，她家里人遍寻她不至，我怕……我怕她……我怕十三娘是蹈了覆辙。”
二人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周芷若半晌听不到声响，心中渐生急躁，便掀开被子的一角，在昏暗中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向外瞧去。正巧看到赵敏站起身来，向她这个方向踱了一步，开口道：“有意思，有意思。”赵敏嘴里说着有意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周芷若伏着的那团褥子瞥去，刚刚同周芷若好奇的目光撞在一处，便飞快地向她眨了一下右眼，俏皮地直让周芷若心中一突，通通心跳声唯恐被孟朗君听到。
周芷若似小兽翘着耳朵，听着赵敏的声音，笃定她面上定然挂着笑意。赵敏仿佛特意解释给谁听一般，道：“你的小娘子丢了，竟来找我，那——那我便斗胆一猜……其一，你其实知晓你的小娘子在哪里，那这么一说——”赵敏趁势双掌一击，接着道：“这么一说，你肯定早就知道，从前那些丢了的姑娘哪去了，你不是共犯，就是知情不报。”她言罢笑盈盈地瞧着孟朗君，不等他解释，又接着说道：“这其二嘛，你来找我，要么是在知道小娘子去处的前提下，觉得我有能力帮你把人救回来……要么是真的不知道人去哪了，只不过突发奇想，觉得我是个不世出的神探，能破了你们乡多年女子失踪之案。”
孟朗君僵住，肩膀又渐渐松了下来，无声地笑了起来。赵敏不知从哪摸出把折扇，连着在手里转了两个圈，最终拿稳在手里，道：“不瞒你说，这两个猜测，我更倾向于前者。”
孟朗君脸上带着未名的苦涩笑意，并未直面赵敏，突然道：“敏敏姑娘如此机智过人，我叔叔怕是无福消受。”赵敏莫名其妙地瞧他一眼，又见他摇头笑了笑，低头片刻道：“十三娘……十三娘应是被叔叔的人抓去了，关入了石像鬼谷里。”
赵敏问：“捉她做什么？”孟朗君答道：“这……说来话长。”赵敏道：“那你便长话短说。”孟朗君抿了抿干涩的唇，垂着头，解释道：“这些年，失踪的那些女子……都是被捉去侍奉在石像鬼谷的。”
赵敏闻听此言，悄悄同周芷若对视一眼，按捺住心情，问道：“为何是女子？”孟朗君道：“谷内石林花林同开一处，若男子入内……很是奇怪，花林便如受了浊气污染一般，不出半日便倒伏一地，毁花无数。”
赵敏道：“那为何要捉女子入谷？雇佣些长工下人不可吗？何必编造个谷门封禁的假话？”
孟朗君道：“因为……石像鬼便栖在石林之内。女子进林，只得入，不得出，不然便泄露了谷中的秘密……”赵敏忍不住抢道：“石像鬼是真的？”
孟朗君皱眉道：“我未曾见过，但……但确是真的，谷内石像栩栩如生，我小时偷偷跑进去，都曾是亲手摸过，亲眼看过的……”赵敏道：“慢着慢着，‘石像鬼双目可以将活物幻化为石’，是这么说罢？那些女子进去了，难道不会被变成石像吗？”
孟朗君咬牙道：“这便是我要求姑娘即刻启程的缘故了，那些女子……那些女子都要被伤得又聋又盲，才被放入谷中。”
赵敏闻言一怔，脱口道：“竟……这般禽兽不如。”
孟朗君急道：“我恐怕十三娘被伤，只得三更半夜，不要颜面地来求敏敏姑娘！”赵敏不待他讲完，反身便将他狠狠一推，孟朗君心情着急，凑得极近，根本未曾想到赵敏会突然动手，被这一推踉跄在地，瞪大眼睛与赵敏对望。
周芷若只能瞧到赵敏背影，见她伸出右手指着孟朗君鼻子，生气道：“唯恐十三娘受伤？你就不曾想过那些被你孟府抓走的其他女子，也是有亲人有恋人的吗？你孟家……你一个孟家，凭什么伤人家双眼？凭什么毁人家聪明？”
孟朗君答非所问道：“姑娘……我就知道姑娘……姑娘定会武艺，姑娘定能助我！姑娘定能救出十三娘！”说着竟目露希冀，坐着向前挪了两步。
赵敏气结，伸手就想一巴掌打死打残这个不知深浅的混账，但见他青葱年少，一腔热情对心上人的模样，不由得竟生出一片感同身受之意来，心里暗骂自己，竟对一个变/态玩意儿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周芷若见赵敏将扬起的手放下，听她咬着牙，道：“蠢材，说说你那谷中的石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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