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望山断（五）
周芷若的心仿佛成了糖心酥，听得第一声时尚还是个囫囵的甜，待得反应过来，品得第二声好哥哥，心脏便在这孽障唇齿交合间炸作了片片酥脆。她瞧着怀中人明眸皓齿笑得狡黠恣意，自己的心一动一动，便片片而落，尽皆酥成了粉末，又被对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融化为糖浆，黏连得让人不忍释怀。
赵敏被她这目光灼得心脏狂跳不已，此时烛火映影，屋内气氛旖旎，二人颊上均隐隐有红，竟不知是酒气还是情意，不约而同开口道：“可以——”
赵敏面色霎时烧红，竟不知怎地突然羞涩了起来，飞速地侧过脸去，说道：“你先说！”
周芷若定了甚久，终是在心中长叹一口气，道：“可以下来了吗？”
赵敏自觉今儿个白日已得了大便宜，既将周掌门激得跳了脚，又如此亲近地耳鬓厮磨了半晌，虽说意犹未尽，但自己晓得兵法之中穷寇莫追的道理，便打算一松一弛，今夜就暂且放过掌门大人。于是道：“你……你将我放到床榻之上。”
周芷若却会错了意，听到“床榻”二字，瞬间脑中警钟大作，再细瞧怀中赵敏突然扮起了羞涩模样，以为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床榻虽近在几步之外的帘帐内，她却不由得反向而行，后退了一大步。
赵敏初时一愣，心道：这周掌门莫不是抱我上了瘾，不想撒手？没过片刻，瞧见周芷若如临大敌的表情，便反应过来，她心中又生一阵哭笑不得，自觉苦恼，心道：在周芷若心中，我究竟是何等阴险下流的形象？
赵敏无奈收起面上羞意，轻咳一声，道：“床在那边。”
她本是好意提醒，不想讲明恐生尴尬，却不曾想，此时浮想联翩想入非非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畏她如虎大义凛然的周掌门。周掌门听她所言，脑中瞬间思及数次与赵敏同榻而眠的情景来，一时间脑海轰鸣，嗡嗡作响，全是俊俏男装的赵敏，一身轻纱女装的赵敏，只着中衣的赵敏，睫毛轻翘的赵敏。脑中赵敏被她偷瞧，却突兀地睁开双眼，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黑如小鹿的瞳眸一闪一闪，仿佛听赵敏道：“人赃并获啦！”
周芷若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清醒。她心中有鬼，却不愿承认，自然瞧着赵敏一脸鬼精灵的模样，越瞧越觉得有诈，于是又板起脸来，道：“我把你放下，便回房去睡了。”说完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便添上一句，道：“你自己注意些。”仿佛这样如尊长般地关心一句，便能将此前的荒谬行径尽数抹去了。
赵敏眨巴眨巴眼睛，不讲话，周芷若不好意思瞧她，僵持了片刻也不见她应声，便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两步，撩开帘子，将她放在榻上。赵敏侧卧在榻上，又眨巴眨巴眼睛，浑似个俊俏可爱刚刚化作人形的小狐狸，只眼睁睁地瞧着周芷若，可爱得作了妖去。
周掌门不堪再瞧一眼，大步便往外走，刚行得门口，还未推开门扇，便听得有人轻叩，男子声道：“敏敏姑娘？睡了吗？”
这声音周芷若在之前投宿的客栈中便听得不堪其扰，又在今个又不得已听了整整一个白日，哪能不晓得是谁，她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心中恼火道：这孟氏叔侄一般货色，孟有禁好色，孟朗君瞧着正经，内里却同他叔叔无二，那厢在客栈幽会了姑娘，谎话尚未讲完，今夜竟又来赵敏房中？
赵敏见本已走到门口的周掌门猛地回头，以汹涌目光质询着自己，却也不知孟氏这小子为什么此时来找自己，便回了周芷若一个无辜的表情。
她二人尚在眉来眼去，便听门外人又唤道：“敏敏姑娘？”
赵敏又平白无故地挨了周芷若一记冷眼，便下意识在心中给孟朗君狠狠记上了一笔，口中却作困倦醉酒状，应声道：“在，敏敏刚刚睡下不久，还未睡着，孟公子容我着衣起身。”
周芷若听她竟不将那烦人虫打发走，反而有开门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素没有做过偷鸡摸狗的事情，更遑论这种似越墙偷人般的事，她不想告诉孟氏叔侄自己二人相熟，却又不知如何解释赵敏都睡下了自己还在赵敏房中，着急之下四下打量这卧室，只怨柜子不够大，桌沿没有帷幕，床榻甚至都是实实在在不留余地，让她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周掌门身为一派掌门，此时掌门气派全失，面上全是束手无策，无奈瞧向赵敏，却只见赵敏眉毛一挑，掀开身边被子拍了拍。这位置藏在床铺里，既有帘子遮掩，又有赵敏的身子挡在前面，她心中有鬼，此刻化作了现实，自是觉得这位置一万个糟糕，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便只得将鞋子脱了藏起，爬上榻去，钻到了被子里。
赵敏瞧见她藏好了，又将罩袍脱了披在身上，打开门栓，拉开了房门。
这客房许是久无人住，即使下人将内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但门扇关节处偶尔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还是告诉了有心人此处鲜少有客，甚至连油都许久未曾上过。
孟朗君隔门唤她声音极低，此时见她开门，面上一喜，却仍是按捺住神色，机警地四顾，然后对赵敏道：“幸亏姑娘没睡下，朗君有事找姑娘，可否进门一叙？”
赵敏近来待人甚雅，借住孟府以来，甚至同丫鬟婆子都温声软语，从未现出难看颜色。她收敛了利爪，却没想过这孟朗君竟将她当做个好说话的浪荡女子对待，深更半夜竟要入门一叙，当下心中更生不愉。
孟朗君不知，面前之人的心思早已转了几个来回，最终敛了大半凶气，扯出一个不算冷冽亦不算温柔的笑容来，直勾勾瞧着他道：“孟公子，此时已入夜了，你我二人皆饮了些酒，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不要清誉，我还是要的。”
赵敏这话已算相当刺耳，孟朗君连忙一揖，连声道歉，又道：“朗君非是此意，只是有要事，恐……”他声音依旧压得极低，一副唯恐隔墙有耳的模样，弯着腰作礼不起，赵敏斜着眸子审视了半晌，一言不发，终轻飘飘将他手肘一托，转身进门，道：“速速进来，言毕即去。”
周芷若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不知怎地，听赵敏摆出一副冷脸来严词拒绝这浪荡子，她竟半分也欣慰不起来，只想将这孟家公子踹出院子去，再不敢自称“郎君”，她暗自心道：孟氏叔侄皆好如此自称，一个唤自己哥哥，一个唤自己郎君，真是沆瀣一气，恶心坏了。又听到赵敏不知嗅了什么迷魂药，竟将他让进了屋，更是几近气结，却苦于不敢动弹，甚是难过。
孟朗君闭了门，反身进来，见赵敏早已随意坐在桌边，给她自己倒了杯水喝，又挥手让他坐下，孟朗君见赵敏只捻了一杯，毫不掩饰逐客之意，便只得又做了个礼，尴尬落座。
孟朗君道：“此时叨扰实在失礼，只是朗君有事相求，请敏敏姑娘务必帮我一次。”
赵敏此时毫无白日里的好相与，随心所欲地仿佛换了一个人，既没有礼貌的姿态，语气间连回寰的余地也不留，听到孟朗君竟是来求自己的，只道了两个字：“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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