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望山断(四)
“传闻人言,此谷虽似世外桃源,但谷有一鬼,行走如风,双目如电,能化活物为石,因名石像鬼谷。”
赵敏听得兴味盎然,双目炯炯如初生小鹿,眸色若有星光,一时间又生了数分少男少女难辨的娇俏生机来,看得周芷若心口愈发沉郁,一股难言般的滋味正随着一只绿芽挠破石层,从顽石般的心脏上活生生破壁而出。她心内自觉不堪忍受,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早已认清青灯古佛的下半生,一股苦涩便从喉咙深处蔓延向味蕾,一时哽住咽喉,又伤了三分颜色。她不再敢瞧赵敏,耳中只听赵敏好奇问道:“这可是真的?”
孟有禁不答,只是面带微笑。周芷若在心中暗暗叹气,折了折衣袖,开口道:“若是真的,又如何能让孟家在谷中安然住了数百年。”
孟有禁笑着解释道:“传言,石像鬼会模仿与你相熟的人的声音,在背后叫你名字,谁转头看到它的眼睛,谁就会变成石像。无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越聪明就越容易被算计。这样想来,孟氏一族自古愚昧,方能在此地安处百年。”
赵敏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片刻又仿佛恍然大悟般舒展眉眼,泄露一地俏意,道:“这玩笑话我若是听不出,怕就是个傻子了。”
孟朗君以咳嗽掩嘴,孟有禁哈哈大笑,众人又豪饮了几寻,欢笑吹捧,觥筹交错,赵敏饶是酒量似海,但来者不拒之下,眸色间也略生几分迟滞。周芷若有九阴内力加身,经脉尽通,心念一动便可将酒气悄无声息地蒸腾而出,酒量早就今非昔比。但她忍不住偷偷瞧赵敏那几眼,便似饮了数坛苦酒,神情恍惚竟也似酒入愁肠,举杯浇愁愁更愁。
春雨微凉,天便一直沉沉如墨,辨不清几时华灯初上,方才晓得竟聊了足足半个白日。
孟有禁见两个美人儿,一个颊染霞光,抱臂伏案,一个目光渺渺,侧肘捻额,便吩咐丫鬟去收拾卧房,燃灯焚香。自己站起身来,伸手去扶赵敏,赵敏却似个俏生生的酒鬼,嘴中说着不醉不醉,站起身来飘飘欲坠,重心浑似不意地向后一仰,躲过了孟有禁的手,却靠进一片温软的怀抱中。
周芷若只见赵敏斜着眸子戏谑地瞧自己,浑似个在酒坛子捞出来的狐狸,鬼精精道:“周掌门倒是抱得巧。”周芷若居高临下,定定瞧了她片刻,道:“不如敏敏姑娘,摔得巧。”
赵敏眨眨眼无辜道:“若是没有周掌门伸出援手,我怕是要摔成个大西瓜啦。”
周芷若不想听她撒娇似地讲话,没来由一阵着恼,只干巴巴冷冰冰道:“还不站起来,赖着作甚?”孟有禁见状,在一旁赶忙插话道:“敏妹可是喝得多了些,别麻烦周掌门了,我来扶吧。”
周芷若闻言眉毛便是一跳,神色一冷欲要开口,却听赵敏添油加醋道:“是啊,孟老板这酒确是有些闹人,敏敏一时饮得多了些,脚有些软。”
孟有禁早就被她酥到骨头里,眼里哪还见得第三个人,连道:“哎哎哎,我叫一声敏妹,敏妹若不嫌弃,叫我一声禁哥便是,何必老板来老板去,太过见外了不是,来来来,周掌门抱不住,哥哥扶你。”说着伸手就去抢赵敏的身子。
周芷若听得心火丛生,脑子里早就炸成了一团,除了这厢哥哥妹妹的你侬我侬,根本没听得进去半个实在的字,九阴内力随心而动,转瞬蕴于指上,就想狠狠地从孟有禁脑袋上戳出九个透风的窟窿来。
赵敏怕她真的动手,便伸手拉住周芷若僵硬的手臂躲开孟有禁,嘴里却软绵绵对孟有禁火上浇油,道:“那便麻烦禁哥——”她话音未落,就“啊”地轻轻惊叫了一声,一阵头晕目眩,天地倒置,原来竟被周芷若打横抱起,她一时晃得酒意仿佛真得上了头,晕得聚不起焦来,只能听见周芷若冷冷的声音:“谁说我抱不住的?”说着大步而走。
孟有禁原地兀自愕然,眼见峨眉掌门抱起自己敏妹,仿佛极为不服气地留给他一个背影。心中不晓得到底是哪句话激了周芷若的将,嘴里连连“哎哎”了几声,和孟朗君面面相觑半晌,也不得其窍。
周芷若一时酒意与火气冲脑,抱着赵敏出了三庭两榭,转过几个回廊,凉风一吹,便冷静了五六分,走到赵敏屋前,得门口两个丫鬟作礼,更是冷静了八九分。此时心中杀意却早就散了,脸上的火气却转为不明所以的热意。她回过神来,不知该如何向赵敏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得目不斜视,强做端庄,一脚踹开房门好是威风凛凛,却不敢低头与怀中人对视一眼。
赵敏见得好笑,不顾她抱的艰难,扒住脖子,将她躲躲闪闪的模样瞧得一清二楚,调戏道:“咦,周掌门刚刚那不服气的劲儿哪里去了。”
周芷若作一派正气状,才不管她说了什么,只是道:“一个姑娘家,在陌生男子家中喝这么多酒,成何体统?”赵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初时气她只是用体统教育自己,半分都不想露自己的真心意,片刻又感到周芷若收紧双臂抱住自己,唯恐自己动作淘气掉下去,不由得怨气都尽数散了,笑出声道:“我一个蒙古女子,哪里有什么宋人的体统?”
赵敏三言两语便能让周芷若心火余烬又重燃,却又不肯就此罢休,见周芷若脸色又阴沉了下去,复又继续道:“况且,孟老板与我们一见如故,算是相熟,何来陌生人一说?”
周芷若站定在卧房内,被她所言气得恼火又起,但怀中抱着这个祸害,既不能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又不想就此罢休地将她扔在榻上。手里端端抱个满怀,好看的眉眼都气得皱在一起,怒火冲天地瞪着赵敏,恨不得将她揉作一团丢了去。
周芷若眉间似有雷声隐隐作,声音却兀自静若屏镜,道:“孟老板不是陌生男子,自是你的……好哥哥了。”
赵敏见周芷若咬牙切齿地模样,终于绷不住叛逆神色,笑作一团,又因动作太淘险些掉下去,挨了一记猛瞪。却觉得被瞪这一眼也甜入了心扉,怎么瞧这人怎么欢喜,于是双臂一展,捞住周芷若脖子,笑嘻嘻道:“好哥哥,你才是我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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