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望山断（三）

    第七十四章望山断（三）

    依得孟有禁所言，他年少时得家中长辈支持，一腔心思均注于武艺，也得了几个名师指点。

    初初及冠就有所小成，少年意气，自是觉得天高地阔任我行，听不得家人苦心规劝，兴冲冲便出门闯荡去了，待数载岁月往了，思乡心切寻觅回来，却还是念着家中滋味，兜兜转转十数载，此时心情最是妥帖安生。方才晓得对于自己来说，并非“此心安处是吾乡”，而是“吾乡是此心安处”。

    赵敏听他自认也是混过江湖的武道中人，说起话来却也文绉绉，引经据典毫不手软，不由得觉出一丝有趣来，于是问道：“孟老板自回了家，便再也没有去江湖中游玩了吗？”

    孟有禁摇头，笑道：“那都是数年前的事了，回了乡后，家里的事也需要我来接手……我便安心做起自家的生意，装个承袭祖业的假员外便是了。”

    周芷若本在默默喝酒，闻言突然道：“这数年来，孟老板的功力倒是一点都没落下。”她自灵蛇岛回来之后功力大涨，眼光便也不同以往起来，早便瞧出孟有禁功力深湛。

    他修的是外功，功力深湛之处自然尽显于外，太阳穴同额顶上几处大穴都凸出紧绷，藏在宽袖中的拳掌偶尔露出，也都是指节粗大，脉络浮现。饶是他五官端正，言语温和，却也让周芷若瞧出些危机感来。

    孟有禁一愣，赵敏听周芷若猝然出声评价，便不由笑着打起圆场来，道：“孟老板处江湖之远久了，对近些年江湖中事有所不知，这位周姑娘便是峨眉新晋掌门，年少有为，武功高强，她说你功力不减，便是真心在夸赞你厉害呐。”

    周芷若听她对旁人言笑晏晏，吹捧得天花乱坠，自己只是低眉垂目地又饮了一杯，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孟氏叔侄不见她搭话，面面相觑地尴尬沉默了半晌，便听她突然又开口道：“敏敏姑娘如何对江湖中事如此了如指掌，竟晓得我是谁？”

    赵敏眉毛一跳，道：“周掌门声名远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峨眉武功厉害极了，敏敏对周姑娘，早就仰慕已久。”

    周芷若似笑非笑，瞧赵敏一眼，直看得她心尖发麻，转瞬便又垂下眼去，只道：“哦？”

    孟朗君此时晓得周芷若乃是峨眉掌门，才略有些恍然大悟的意味，心道：怪不得这位周姑娘脾性忽冷忽热，一会儿似是极有礼数，一会儿又似是冷言冷语，原来真不出自己所料，这周姑娘既是个高人，也是个怪人。于是听她此时对赵敏略有些阴阳怪气的不满之意，便猜测许是这高人怪病发作。他哈哈一笑，赞叹钦佩地连敬峨眉掌门数杯，又岔开话题，主动谈起了乡里趣事。

    周芷若本就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如今被赵敏言明峨眉掌门的身份，自然便比孟朗君高出一辈去，听他出言尊敬，她便也省了装腔作势的客套，只寥寥拱手，爽快应下了酒。

    孟有禁见她举手投足气势十足，既给足了自家面子，又毫无那畏手畏脚的瑟缩，一时感慨起江湖人才辈出，这般小美人儿竟是一派之主。他左顾赵敏，赵敏恰得对上他的眼，客客套套极有礼数地嫣然一笑，目光便飘散向别处去，真是顾盼生姿，华容婀娜，令人忘餐。右顾峨眉掌门，周芷若却低着头，目光冷凝，瞧着杯沿的映影不知在想什么，光瞧个侧颜亦是凉润如玉，虽含辞不吐，矜持高傲，却可知气若幽兰，比今日春风更凉。

    孟有禁左顾右盼，既觉大美人美得矜贵，又觉小美人高洁冰清，一时之间竟难以取舍，不知该为谁倾心。

    庭内雨珠渐大，如珠滚玉盘，叮咚悦耳。不过一会儿桃花尽落，枝上不着一物，只乱红铺满一地，零落成泥，香远益浓。赵敏笑道：“孟老板以枝上桃花氤氲香气，真是志趣自得。”

    孟有禁瞧她一笑风姿，心中欢喜便向赵敏倾斜起来，同赵敏道：“这香气可不是桃花零落之味，而是燃烛的石台。”他见赵敏惊讶，情不自禁便自得起来，洋洋解释道：“这玖石取自世外深谷，说来也是造化神功，谷中石林与桃林同在一处，可能经了千年百年相伴，便浸润了其中滋味，你我不分，玖石隐隐有桃花香，逾热逾香。用它作了烛台，纵使一般蜡烛，燃起来也如香烛薰然。”

    赵敏啧啧称奇，连连抚掌，赞叹不已。

    周芷若见杯中映影飘飘荡荡，巧笑嫣然，仿佛化作心魔人形。心思便也一荡，入了镜中，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孟家石像生意远近闻名，一路上我也略有耳闻，乡人描绘得栩栩如生，如鬼神造，不知可有幸得孟庄主亲讲其中奥妙？”

    孟有禁心思精明，知她所言，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乡村野人，知之甚少，见我孟氏技艺精工如此，又得天独厚地坐拥此谷，便要牵强那鬼神一说去。听闻近些日子，有人又创了些个山林狐仙说，有趣是有趣，讲得多了便以讹传讹，信不得了。”

    赵敏听得兴起，竟忘了添菜，只连声道：“好生讲讲，有什么鬼怪故事，孟老板定要好生讲讲。”

    孟有禁似得众星捧月，心中喜极，却又故作高深状道：“敏妹可知这世外深谷之名？”

    赵敏道：“不知。”

    孟有禁得卖关子，酒兴劲足更是得意，笑道：“此谷地势极险，乃是深山涧坳中一方四季如春的好去处。从崖至底不知千丈，东风不出，西风难入。既有春花烂漫、石林丛生，又有半百丰饶沃土，祖上便造良田屋舍于此。初时，出入虽狭，若有懂得其中机巧之人引入，也不难寻至。但前些年山体动荡，唯一的隘口也被落石阻了，便失了入谷之道。”

    他话头至此，再无下句，只添杯作高深莫测状饮了。

    周芷若一直瞧着赵敏侧颊，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渐渐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心道：这孟有禁自然还有别的入谷之路，只是不愿明说罢了。一般的桃源深谷能有什么趣味，只怕也难引起赵敏好奇，如今他说这谷入不得了，一来赵敏性子自负，自然忍不住去试他一试，二来……却也想知道谷中有什么，值得孟有禁封谷禁入。

    周芷若便顺着孟有禁的话，问道：“孟老板还未告知，此谷究竟何名？”

    孟有禁笑道：“这谷名除我孟氏府内，外人也多半不知……罢了罢了，二位皆是有见识的人物，今日有缘，不能见外，说来听听也无妨。”

    “此谷名为，石像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