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风寒（三）
转眼之间，赵敏运起轻功，已经横掠过了好几条街，从酒馆人流拥簇的地方一路疾奔到僻静小路边上的一堵废弃围墙之外。赵敏向内偷偷探头，原来是个破败的园林，里面野草高长，看起来早就荒废已久。
赵敏侧耳一听，里面隐隐约约有着女子争执的声音，遥望声音来处，假山之上一个凉亭聚着二十余个峨眉派打扮的女子。她悄无声息地跃将进去，藏在长草之中，俯着身子躲在假山里面的空隙间，离亭中不过数丈而已，此时已经听得格外清晰。
“周芷若！在门中，无论是资望还是武功，谈起哪一样，都轮不到你来做本派掌门！”这女子声音尖锐，讲出的话也尖锐得紧。她一开口，赵敏便识得此人正是峨眉第一牙尖嘴利的丁敏君。
周芷若平日里温柔惯了，因着在门内排位最小，大家多待她和善体贴，就算是丁敏君也少有这么尖锐刻薄矛头直指的时候。此时被她这么直截了当地凶狠攻击，也不知该如何尖锐地还击回去。况且昨日刚经历丧师之痛，安葬灭绝之后一夜未眠地守在墓前，此时心神俱疲，眉宇之间更是殊无厉色，娇柔到了骨子里。
赵敏只听得周芷若声音缓缓道：“小妹自知文才武功比不上众位师姐，更不必提江湖资历，但师父临终遗言，小妹推辞万分却不敢违抗。”
丁敏君语含讥讽，道：“师父她老人家当然不知道你刚刚埋葬了她便又回大都来找那魔女！”赵敏闻之眉目微挑。
周芷若脱口而出，道：“不是！”
丁敏君仿佛瞬间恍然大悟，故意道：“哦，我懂了，我确实是错怪你了，周师妹原来是跟踪明教教主张无忌来大都的！我适才还没想明白，为何周师妹到了大都西城之内却仿佛跟丢了人一般，到之前那魔头住的客栈询问，‘可有一个姓张的公子住在这里？抑或是姓曾？’”
丁敏君故意设了个陷阱让周芷若往下跳，此时绘声绘色地捏着喉咙学周芷若讲话，纹丝不像，却仿若亲临一般，听得赵敏一阵摇头。
周芷若沉默一阵，众人皆以为她是被丁敏君戳穿了心思不敢讲话，她却突然开口道：“师父厉言重责芷若立下毒誓，此番回到大都也是师父遗命之一，师姐非要说我和张无忌有什么关系，我也是无法辩驳。”
此时另一个女子突然插话安抚道：“师父如此必有深意，既然周师妹说了这都是师父遗言，丁师妹又何必斤斤计较咄咄相逼呢？”
丁敏君冷哼一声，道：“静玄师姐在绿柳山庄呆久了，被那魔女蒙骗，想来不知道她在大都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赵敏阴谋诡计将六大门派都关押在白塔里，我们峨眉宁死不屈绝食相抗，你却在千里之外一无所知……”
静玄被她讲的无从辩驳。本来她放心不下周芷若，得知周芷若只身前去大都之时便也千里迢迢跟随而来，但一直不知峨眉派被关押在何处，直到那日万安寺起火她才与峨眉派众人会面。
相比较峨眉派其他人，她确实是什么苦头都未曾吃过。此时丁敏君用话呛她，她也无言以对。她不讲话，丁敏君却咄咄逼人，道：“静玄师姐不知道的是师父的用意……你不曾在高塔之上，想必也不知道那头陀讲的话。”
她说到这里，自己便止住话头也不讲下去，旁边的峨眉弟子知她暗示，心知肚明却不敢讲话。静玄自然不明白她指的是苦头陀所说与灭绝师太有私情，而周芷若正是灭绝私生女一事，只能追问道：“讲的什么？”
周芷若无从回答，颤声道：“你说我与魔头有关也就罢了，此刻又污师父名声，师父尸骨未寒……”
丁敏君不耐地挥手打断她，跟着讲道：“他们争斗之时，此事众人便已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你是当我不说，就无人知道师父是因与你有血亲，才将掌门之位传与你吗？”
周芷若又气又悲，声音颤抖不稳，道：“你……你……若不是师父交予我一件极重的担子要我去做，我……我……我周芷若为何要做这峨眉掌门……”
她话音本就细细弱弱，此时夏秋将近傍晚的时候，天空阴沉沉已经将黑未黑大半，狂风四起仿若又要下起一阵雷雨。一时间风声草声大作，几乎掩住了周芷若的声音。
若不是赵敏藏身得近，又内功深湛，想来后面的话就要听得模模糊糊。此时她听得周芷若的话，心中疑惑道：灭绝除了掌门之托之外，却还要周芷若做什么事？
丁敏君说这一番话几乎是点明了周芷若受这掌门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此时峨眉派众位弟子俱都低头沉默，连大弟子静玄都陷入沉思不再做声。赵敏心中通透，这丁敏君是个狡辩又小聪明的女子，懂得声势言威拉拢人心为自己造势，周芷若此时怕是斗不过她。
丁敏君见是人心所向，得意地向周芷若伸手，道：“交出掌门指环。”
周芷若下意识侧身，护住右手，执拗道：“不行，不能给你。”她心里苦楚，心道这戒指是师父强硬给自己戴上的，此时却又宁死不能脱下，却堪得是造化弄人了。
丁敏君早就料到她不会如此就范，一个撤臂抽出腰间长剑，扬手便搭在周芷若颈项上，道：“你给是不给，若是说半个不字，我今日便要替峨眉派清理门户了。”
赵敏听见长剑声响，心中一动，左手拇指微微抵开倚天剑剑鞘。当此紧要时刻，只听得周芷若道：“师姐……我怕是，死都不会……让你得偿所愿了。”
丁敏君听得此话，沉默了半晌，手中长剑微颤，忽而仿佛下定决心了一般，反手旋了个剑花，将长剑抵在自己脖子上，道：“那我死……你可会让我得偿所愿？”
周芷若惊道：“师姐！……”说着便欲向前。
丁敏君伸出左手向她一挡，然后低头沉默，转而抬头给出一个极为讽刺的笑容，道：“我知我剑走偏锋，只是事关峨眉派生死存亡，只能出此下策了，周芷若，这掌门指环，你是给，还是不给。”
赵敏听她如此行事便知此事要糟，丁敏君是捏准了周芷若生性善良却不软弱，怕她玉石俱焚，于是说了硬话之后便又行软招，反而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她。这行事确实担得上“剑走偏锋”四个字，说来可笑，却也是以退为进的好法子。
果然便听得周芷若垂眸敛目地悲痛道：“是芷若难当峨眉重任，师父之托，望丁师姐勉力成全，芷若……芷若只能尽力全了师父其他遗命。”
赵敏躲在假山中的草丛里，本来夜幕之间看得不甚清楚，突然之间一个闪电劈下，一阵滚雷轰隆隆响了起来，她隐隐约约便看到周芷若将指环交给了丁敏君。丁敏君将指环捏在手里，仰天大笑，道：“多谢周师妹了，哈哈哈！”
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大雨倾盆而降，峨眉众人陆陆续续便从丁敏君而去，赵敏直直等到她们都出了这废园，才走上前去，只看见周芷若一人站在原地，目光空空荡荡向前，宛若游魂。
赵敏看得心中一紧，冒着倾盆大雨向周芷若而去，直到站在周芷若面前周芷若才仿若初觉。
赵敏直直地看着被淋得极为狼狈的周芷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芷若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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