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同游
周芷若看得出神,赵敏一时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回神了,周姑娘。”周芷若被她叫的赧然,再看她一副兴致盎然神态,摄人心魄的双瞳直视着自己,就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赵敏站起身来,将周芷若拉到自己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又立在一边给周芷若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端起杯来欲言又止,执杯片刻又一饮而尽。周芷若看在眼里,正欲问话,便听得赵敏道:
“之前女扮男装,隐瞒姑娘,心下实在是抱歉的紧,今日周姑娘又做客我庄,赵敏本应一尽主人之谊,好好款待一番,但是……”
周芷若问道:“但是如何?”
赵敏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周姑娘晚来片刻,逃得一劫,一个时辰前,明教来人将峨眉众人劫走了……赵敏……赵敏和家仆拼力相斗,也没能将师太他们救下,赵敏……赵敏实在是心中有愧。”
周芷若大惊失色,站起身来,道:“明教!张无忌!”
赵敏解释道:“张无忌率众人来报一剑之仇。他们走后,我手下探子来报,说明教不仅劫持了峨嵋派,还劫持了除武当之外的其他门派,一同送往大都万安寺,拟向蒙古朝廷投效。”
周芷若神色不安地低头道:“明教为何会如此突然投效朝廷……”
赵敏又斟了一杯酒,道:“明教原本和反元事业有联系,但如今明教光明顶被围攻,实力大受损失,朝廷若要围剿明教,他们不是一合之将。因此新教主张无忌便准备将六大门派之五献于朝廷,先求得一时安宁……”
周芷若“啊”了一声,道:“张无忌如今是明教教主了?”
赵敏抬眸深深看她一眼,道:“是他,无疑,他带着杨逍韦一笑等人直接略进我绿柳山庄,门前守卫如同虚设。我与韦一笑对战之时被寒冰绵掌击中肩头,瞬间不可动弹……”
周芷若神色一震,道:“你受伤了?!”
赵敏眉头瞬间放松,表情温柔道:“并不碍事。”
周芷若自责道:“每次都害你受伤…………”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些什么,急问道:“我师父师姐他们呢?可有人受伤?”
赵敏笑道:“灭绝师太神功盖世,若不是张无忌使诈峨嵋派也原不至于被掳走。他们本拟将我一起掳走……还好我两位师父及时赶到将我救了下来……我吩咐他们尾随张无忌等人随时传信给我,以待你来,寻个法子救峨嵋派。”
周芷若喃喃道:“明教要去万安寺……那我便也立即动身去万安寺。”
赵敏声音冷静道:“去了又如何,你也有伤,而且单凭你一人如何救峨嵋派?”
周芷若神色坚定道:“就算去了是送死我也要去救师父师姐们。”
赵敏抬眸看她,月色冷冷清清地照在周芷若侧脸上显得有几分寡淡,但是偏生有一种玉石俱焚般的青涩决绝,赵敏冷冷地瞧着她,目光渐渐软下来,温柔得像是清泓,最后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看得周芷若心跳不已。
赵敏道:“好,我便随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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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芷若一早便起身收拾好了行装,斜背包裹,长剑入鞘拿在手中。她放轻脚步匆匆行过回廊,一路避着巡逻的仆役丫鬟,悄无声息地从偏门出了绿柳山庄,她最后向门内看了一眼,轻轻掩上了沉重木门。
木门刚刚吱呀一声关上,周芷若转头移步便是一愣。
只见赵敏手执一把崭新的白扇,侧身坐在一辆并架马车上,一手执扇,一手牵着缰绳,长靴长腿从衣袂中露出来垂在空中,姿势极尽潇洒随意,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游山玩水的公子哥。
赵敏冲她嘴角一翘,朗声一字一顿道:“叨扰两日,使贵庄遭此无妄之灾,芷若内心惶恐,今此去大都,前途渺茫,生死难料,恐祸及无辜,不敢劳君相伴,芷若先行,此去一别,终此浮生不敢再见。”
周芷若见她一本正经地背着自己给她的留信,心中臊成一片,低头道:“此去大都生死难料,岂能累及赵姑娘,周芷若为峨嵋而死是死得其所,要是让赵姑娘因此受伤,也是太……太……”
赵敏从马车上跃下,走了两步到她面前,低头看着不敢直视自己的周芷若,道:“也是太不近人情。”
周芷若见她长靴近在咫尺,抬眸看她,只见赵敏的手背竟苍白得和折扇几近一色,绛青色纱罩长衫,腰带紧束,头上不复玉冠,反而是玉簪挽了一个书生髻,看起来贵气稍弱,洒脱飘逸之气反而更显。
周芷若再望她双眸,只见赵敏眼神炯炯似是有光,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听她说道:“赵敏是说,周姑娘不告而别未免不近人情。”
赵敏未容周芷若回话,便将目光转向别处,接着说道:“我和张无忌也算是结下了梁子,如今去找他寻仇这种大好事,赵某自然是恨难自已身先士卒……更何况……”
周芷若疑惑道:“更何况什么?”
赵敏展扇笑道:“更何况赵某说过,周姑娘一个眼神我就鞍前马后上刀山下火海死不足惜。”说罢挑眉望着周芷若,果然见她脸色晕红一片。
周芷若不愿看她戏谑的目光,红脸反诘道:“赵姑娘女儿身却如此孟浪,当真是寡廉鲜耻。”
赵敏哈哈笑道:“我赵敏向来如此不拘小节,何况姑娘之美天人绝色谁能抵挡。”
周芷若反驳道:“赵姑娘自己才是当得起天人绝色这四个字罢!”
赵敏笑着摆手道:“非也非也,此时此刻此地,只有个天人绝色的赵公子。天人绝色的周姑娘还是上赵某的车吧,我二人天人绝色,今日同车而行实属天意,周姑娘不要再抵赖啦。“
周芷若抵不住赵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上了赵敏的马车坐在车内,赵敏侧身坐在车夫的位置,提起缰绳唤马前行。周芷若道:“赵姑娘……赵公子,为何一定执意要去大都……”
赵敏在帘外反问道:“周姑娘你身上有伤,为何还留书给我和静玄师姐,自己独行去大都呢?”
周芷若垂眸叹气道:“芷若人微才疏,单身去大都必成死局,留书师姐,万一……万一我和师父他们全亡于大都,师姐也可以为峨嵋派留下星星之火,不至于就此断绝。”
赵敏回头望了望帘子里的方向,道:“周姑娘大义凛然,赵某佩服。”
周芷若道:“赵……赵公子呢?你还未回答我为何要……”
赵敏目视前路,笑道:“赵某为何要和周姑娘一起死,周姑娘觉得这却是为何呢?赵敏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却是为何愿意和姑娘一起去大都赴死呢?”赵敏反问到后面,反而更像是一种自怜自问。
周芷若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能沉默不语。心道:这赵敏的话中……究竟是何意……
半晌,只听帘外赵敏轻声道:“终此浮生不敢再见,赵某自认难以承受。”
周芷若心中一震,低头沉思良久,兀自不语,心中却是错综复杂百味横陈。
二人一路静默不语,偶尔交谈几句,周芷若也是兴致不高,赵敏思索她多半是挂念灭绝一众人,因此也不去调笑逗弄她,只是牵着缰绳缓缓地驾着马车,赵敏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车却驾得格外娴熟。两马并架,车辕上都包了一层厚厚的皮革,周芷若坐在车内也不觉颠簸。
赵敏对帘内说道:“周姑娘若是饿了,便在车内的大箱里寻些干粮,不好吃也没辙啦。”
周芷若从她所说的格档的箱子里摸出两个油布包,打开一看却是两个造型奇美的梨花饼,她轻咬一口,香气四溢唇齿咀英,哪像是赵敏说的不好吃。
赵敏见她吃的喜欢,也是笑道:“三月雪连夜,未应伤物华。只缘春欲尽,留著伴梨花。”
周芷若奇道:“杜工部的诗?”
赵敏背对着她道:“正是,虽然我更喜欢周邦彦的水龙吟那句。”说罢转头看向周芷若,周芷若好奇地望着她待她说出下文,手上将另一块梨花饼递给了赵敏。
赵敏细细的看着周芷若,道:“亚帘栊半湿,一枝在手,偏勾引、黄昏泪。”
周芷若唔一声,喃喃道:“一枝在手,偏勾引,黄昏泪。”赵敏见她又开始神游太古,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喏,别噎傻了,快喝两口。”说着将腰间的水壶递了过去。
周芷若接过水壶,打开便饮,一口未入就呛得咳嗽起来,埋怨道:“这明明是酒……咳咳咳……”
赵敏吁停了马,转身给她抚背顺气,笑个不停,道:“谁给你说是水了……哈哈哈周姑娘你真是……有趣得紧……这桂花酒可是千金难求的佳酿,你竟嫌弃它……哈哈哈!”
周芷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气道:“赵敏!你!”
赵敏边替她抚背边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赵敏,为何成天板个脸叫我赵公子赵姑娘,当真是无趣得紧。”
周芷若哼道:“你不也叫我周姑娘么……咳咳……”
赵敏听她没说两句又咳了起来,又笑得停不下来,道:“是是是,我的好芷若,你莫急了,咳个不停跟得了痨症似的。”
周芷若将她推开不让赵敏靠近自己,赵敏身长手长由着她推搡,却仍能其乐无穷地摸到她的头,闹腾一会儿,复又转回身去驾起了车。
赵敏笑着道:“芷若若是困了便睡一会儿吧,里面枕榻布置得还算软和,到了客栈我叫你起来。”
马车便又这么行了一个多时辰,下午的时候便从官道上下来,到了第一个市镇,穿过城楼,赵敏错过排队检查身份令牌的人群,直直的驾车行到执事官面前,执事官周围的元兵见她无视检查径直行来,都一齐站起围了上去。
赵敏坐在高高的马车上,还是单手执缰绳,轻轻喝住马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人。
下面的执事官见她服饰不似寻常百姓,马车的车辕车梁竟全都细致地用牛皮包裹,里面隐隐约约露出虎皮裘裳的装饰坐垫,香梨花的暗纹藏在好似平常的车身里。一见如此非富即贵,心下便有了主意。
执事官伸手制止那些欲向她吆喝大喝的小兵,不动声色道:“敢问大人是?”
赵敏从怀中掏出令牌,扔向那个管事的,管事的双手接住仔细一瞧,便恭恭敬敬地道:“原来是——”
赵敏挥手叫停,道:“我夫人还在歇息,勿要大声惊扰了她。”
执事官心下了然地轻声道:“是是,可要下官安排住宿?”
赵敏伸手扯动缰绳,驾车便走,道:“不必了。小王自有安排。”身后的官兵均是低头做礼。
赵敏便这么一路驾车行到一个常福客栈门口,小二欲替她接下缰绳,赵敏阻拦道等等。然后在车身上轻轻敲动几声,柔声道:“芷若,到了。”
周芷若乍醒还困顿不知所以,掀开车帘扶住赵敏的手跃下马车,赵敏将包袱接过来,道:“瞧你睡成梦游神了一般。”
周芷若揉揉眼睛,道:“你驾车太稳……我晃着就睡着了……”
小二接过马缰绳,笑着道:“公子和夫人感情真好。”
周芷若听得他的话便清醒了过来,解释道:“我们……”
赵敏打岔道:“我夫妇二人一向感情好。”说罢笑眼弯弯地把打赏扔给小二。小二得了打赏,更是兴起地赞美起赵周二人来。从什么公子俊俏有才夫人天人之貌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赵敏听到天作之合四个字几乎乐不可支,跟着小二一路走到了安排好的房间,周芷若一直插不上话,这才道:“怎么……就一间?”
只见上得二楼便是一个扶廊,从扶廊向大厅俯视,人间百态一览无余。这二楼只得了这一个房间,硬木雕花宽宽阔阔的一扇门被赵敏推开,内里确实是装潢得极为低调,桌椅摆设花屏景致却看得出很是用心。周芷若面色踌躇道:“怎地就一间房间……”
小二呵呵笑着应道:“小店小地方,这上房啊只得这一间,顶好的给夫人和公子留着呐。”
周芷若道:“我们并非——”
赵敏又伸手塞给小二一块银两,摆扇道:“我夫妇二人多谢了,有事叫你。”小二拱手退下。
周芷若嗔怒着看着赵敏,道:“你作甚要这样任人误会?”
赵敏头也不回的迈步进了房间,道:“乱世之中,如芷若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独行在路上,若说是没有夫君,多半遭歹人惦记。我这是替芷若驱邪。”
周芷若最头疼赵敏这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说得明明是歪理,却让你无法反驳。此时当也不例外,周芷若被她噎得又不知回什么是好,干脆进了房门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兀自倒茶喝水。
赵敏也不理她,把包袱安置好,走了两步到靠街的窗边,推开窗扇向外张望,她没望两秒,便运气呼哨一声,调子又奇诡又清脆,忽高忽低让人难以分辨。赵敏等了小一会儿,便看见一只雪白的信鸽飞进窗来,她伸手捉住,从鸽子腿上取下了蜡封的信纸。
周芷若见之,目不转睛地望着赵敏,道:“有信?”
赵敏边向桌子走过来,边拆开封蜡,看起了纸上的字。她坐定之后,道:“五大门派已到万安寺,张无忌拟在下个十五动作。”
周芷若长出一口气,道:“看来我们还有时间。”
赵敏抬眼瞧她,不动声色地说道:“若是周姑娘要赶路,赵某可绝不苟同。你的伤口不深,却险得紧,要是一般伤在四肢就算再深几寸又有什么要命的,这割喉自刎的伤口,再裂一次就更难好一分,得待它完完全全好了,才能解开这药布。”
周芷若以指轻抚颈项上贴着的纯白绸布,道:“未曾想赵大公子还是个悬壶济世的郎中。”
赵敏眯眼笑道:“赵敏可不是什么再世华佗,而是那妙手回春的江湖骗子。周姑娘来让赵某人换个药罢。”
周芷若见她摆开了一排瓶瓶罐罐白纱在桌上,无可奈何地解开了颈上的药纱,药纱一褪,伤口显出来便有些可怕了,狰狞的一道血痕还十分清晰,从右边的侧颈一路蔓延到前喉,深浅不一,还好错过了要害。
赵敏看着周芷若的伤口,手里沾了药酒的纱布便是一顿,她静止了两刻,听到周芷若唤她方才回过神来,周芷若低声道:“是……伤口太丑了吗……”
赵敏摇头无奈地笑道:“我只是觉得……还好我……出手不迟。你真是下手太狠。”
周芷若静默不语。
赵敏接着为她上药,涂上一层有淡淡香气药膏,道:“这伤药是去伤痕的,每次换药都涂上,以后便不会留疤,周姑娘……芷若放心就是了。”说着为她蒙上一层纱布,轻轻拂了拂不平的地方。
赵敏收拾着桌上的药瓶药罐,叹口气对周芷若道:“芷若定要答应我一事,日后若有人逼迫你,欺负你,让你不快,务必伤他莫自伤。”
周芷若微愣,接着摆头道:“伤人,我做不了。”
赵敏接着问道:”那要是他伤了你爱的人呢?你的亲人朋友?”
周芷若低头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多半……逼他悔改就是。”
赵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那是你心地仁厚,倘若是我,那可办不到。要是谁害死了我的爹爹哥哥,我不但杀他满门,连他亲戚朋友,凡是他所相识的人,我个个要杀得干干净净。”
周芷若惊讶地抬头看着赵敏,赵敏回她以一个难以揣测的眼神,接着道:“若是有人伤了你,你不愿杀他,我可要动手,让他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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