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耳畔的蝉鸣声震耳欲聋,像在抗议他的离经叛道,被选为做活祭品的人是不能拒绝的。

    可是丁不想当活祭品了。

    他对世间还有所牵挂,他想活过漫长的时光,想要长高长大。

    他的人生不应该委身于一个偏僻村庄,然后因为天不下雨而做为一个祈雨的工具死去。

    最重要得是,如果他死了,贝莉儿就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走吧,贝莉儿。”丁攥住女孩的手,拉着她回村,“我们今晚就离开村子。”

    “诶——为什么突然要离开?”贝莉儿被猛一拽,不稳地踉跄两步才跟上男孩的步伐,手腕被箍得又紧又疼,贝莉儿不乐意地想抽回手,“小丁,你先松手,我自己会走!”

    丁没理会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要求,他的头因为酒精的后劲儿而昏昏沉沉,双腿也逐渐发软,冰凉的山风吹得他连视野都出现重影,他隐约透过枝叶的间隙看见天空的颜色急速的从藏蓝化为昏黄,很快就要天黑了。

    夜晚的森林比如白天更加危机四伏,丁焦灼地加快脚步,他想捉住黄昏的尾巴,趁着太阳落山之前离开村子。许是精神太过紧绷,丁没有注意到被他拉扯着的小姑娘皱起的小脸,手臂突然一沉,丁只觉得眼中景物天旋地转,身体失重地往后倒去,背脊撞上布满青苔的石块,疼痛令他的大脑陷入片刻空白,丁恍惚地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聚焦,女孩惊慌的面孔映入眼帘。

    “小丁,小丁,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贝莉儿内疚地扶起男孩,她的手被抓疼了,小丁又不松手,她就稍微用力抽了下手,哪知道小丁就摔了!

    “你……”丁张了张嘴,理智慢了半拍才回笼,他按着胀痛的额头坐起身,害他摔倒的小姑娘正紧张地围着他团团转,转得他头更疼了,“别转了,转得我头晕……一直让你控制一下力气,怎么关键时刻还是像头熊一样。”

    “对不起嘛……”贝莉儿低垂着头乖乖认错,她小心地瞅了眼男孩发红的脸颊,担忧地问,“小丁你脸好红,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应该是喝了酒的关系。”丁站起身,双腿有些虚软,古怪的冲动和热切迫使他忽视来自身体上的不适,他摇摇晃晃地迈开步子,满脑子都被逃离的想法所占据,林地上盘踞着纵横的树根和伸展的灌木,落叶堆下满是布满滑腻青苔的岩石,他没走几步就险些被绊倒。

    贝莉儿忧心忡忡地搀扶着他,不断劝说:“小丁,你还是休息一下吧,你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不要,先回村子收拾东西。”

    丁固执地不听劝,贝莉儿不解地看他:“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村子?”

    “……”陡然被问到点上,急着回村的丁微微一滞,他心虚地扭头看落叶,在心里思索了半天该怎么回答,身为正直的半个大人,丁不太擅长撒谎,以至于他半天想不出合理的答复。

    小姑娘显然误会了他的沉默,她垮下脸,闷闷不乐地揪他的袖子:“小丁你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没有。”丁别开脸,紧张地掌心都渗出了汗,生怕面前的姑娘发现村人们逼他当活祭品的事儿。

    好在小姑娘认认真真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追问:“好吧,既然小丁要离开村子,那就离开好了。”

    决定好要离开后,贝莉儿就嘟囔着惦记起家里那头刚宰的野猪,丁安抚她不会丢下家里那头野猪,还会先烤一部分给她吃,贝莉儿闻言乐开了花,开心地拉着他蹦蹦跳跳地回家。

    被拉着走的丁松了口气,只觉得历经一场一大危机,小姑娘要是知道他是因为拒绝当活祭品才逃跑离村,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从前定居的村子,村中的孩子们因为当面嘲笑他们是孤儿和小妖怪,她就将他们揍得鼻青脸肿,连来劝架的大人都不放过,好几个大人被打断了骨头,他们不得不离开村子,翻过山头来到这处陌生的村落,这座村庄的人们对待外来的他们并不和善,虽然没有当面为难过他们,但没有血缘维持,又不能提供生产劳动,他们为此没少受排挤,但所幸没有人当面辱骂他们,这个姑娘也因此从未和村人们发生过冲突。

    但是丁了解她的本性,贝莉儿虽然长得乖巧可爱,看着一副好欺负的模样,骨子里却十分好战残忍,上一刻被她称赞可爱的动物,下一秒就能毫不留情地捏碎它们的骨头。

    随着她年岁增长,她越发喜欢呆在危险的森林深处,喜欢挑战可怕的野兽,他看见她狩猎时的表情,分明是享受着的,她扯断野兽四肢时的模样,像极了故事中茹毛饮血的食人妖怪。上个村中的人们见识过她狩猎的姿态,因此对她畏惧又依赖,他母亲的去世,使得村人们对她的惧怕进一步放大,想要驱赶她,又依赖着她,这造成后来村人们对他们极端排斥却又不舍驱逐他们的古怪状况。

    所以来到这个村子之后,借着村人们对他们不闻不问的态度,丁果断私藏了所有的猎物,并严格禁止贝莉儿任何会暴露她蛮横实力的行为。

    自以为成功瞒骗过小姑娘的丁,没有发现小姑娘偶然望向村子的方向时,眼里杀气腾腾。

    “小丁,我背你吧。”

    回去的路途充满障碍,醉酒的丁在路上摔了好几跤,贝莉儿看不下去了,蹲在他跟前要背他回去,丁看着小姑娘矮小单薄的背影,磨蹭了半天,终于羞耻地爬到她背上,他抱住她的脖子,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等他趴稳,视野陡然变幻,身体急速上升,加速升空的失重感令丁的瞳孔微微缩聚,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勒住小姑娘的脖子,把她勒得险些岔气。

    “小丁……你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贝莉儿停滞在半空,有点艰难地出声。

    丁面无表情:“……我没害怕。”

    贝莉儿:“那你的手可以松开点吗……我喘不上气了……”

    “……哦。”

    丁面无表情地松开勒住小姑娘脖子的手,低头趴在她肩上闷闷地看起风景,为了不让小姑娘暴露她不同寻常的实力,丁从不让她在村中飞行,当然也从不趴她背上让她背着飞,没想到这会儿就出了糗,丁觉得有点脸红,但是想到背着他的是他媳妇儿,村里的大人们也说了,在媳妇儿面前出糗是没有关系的,所以……所以因为突然飞上天而被吓到这种事……

    丁思维涣散间,他们已经穿过茂密的树冠,广袤的天空落入眼中,丁立即回了神,此刻太阳还未完全落山,遥远的山峰层峦叠嶂,白云被夕阳染成橘黄,脚下是延绵不绝的绿色森林,簇拥的枝叶随风摇摆,似水一般随波逐流。

    就如这姑娘平日所说那般,浮在高空之上,世界变得一目了然,丁一眼便看见远处的村庄,竖穴式房屋如同衔尾蛇一般沿着祭祀广场环绕而建,茅草屋顶远远望去似蜷缩的刺猬,村子的周围是大片的田地,褐色的泥土没有栽育出任何庄稼,地面因为久未降雨而干枯龟裂。

    丁的目光越过越来越近的干涸田地,落在村子中央的祭台上,祭台前方篝火燃烧,村中的大人们聚在一起,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若是在平日,大概都是在分配村人们的劳动所得,或是交易日常所需。

    “小丁,村里的人们是不是都聚在广场里?”凛冽山风打在脸上,贝莉儿眯眼看着祭台前方摇曳的篝火。

    “嗯,大部分人都在。”丁大致数了下人数,点头回道。

    “小丁,我们不要离开村子了。”贝莉儿在半空停住,突然兴奋地说道,“小丁,我们把村里的人都杀掉吧,这样就不用离开了。”

    丁:“……”贝莉儿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小姑娘说着杀光村人的口气竟开心地仿佛只是出去郊游,丁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小丁,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贝莉儿从空中下降,脸上露出期待的笑脸,一如她狩猎时笑话他太温柔,然后一脚踩断野猪肋骨时那般天真。

    “贝莉儿……”丁抬手按上小姑娘的脑袋,面无表情地询问道,“为什么要杀光他们?”

    “因为我觉得小丁要离开村子,肯定是因为在村里过得不开心。”贝莉儿落到地面,放下背上的男孩,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村里的大人们都不喜欢我们,他们还会说小丁坏话,他们这么讨厌,那就杀光好了,这样的话这座村子就是我们的了,我们也不用离开村子辛苦地生活了。”

    说得好有道理……个鬼啊!

    这姑娘到底从哪里学来的强盗行径?!

    丁被小姑娘理所当然的口气震得耳朵都嗡嗡响,他看着她脸上不可名状的期待笑容,一时看不出她是因为担心离开村子他会受苦,还是因为不满足于虐杀动物,而想尝试着杀人了。

    “杀光之后,村民的尸体要怎么处理?”丁稳住内心升起的慌乱情绪,讨论起实际问题,“要吃光他们还是埋了他们?不处理干净的话,尸体腐烂了会很臭,这座村子还能住吗?”

    “这个……我没吃过人。”贝莉儿被问住了,她有些发愁地挠挠后脑勺,“埋这么多人,好像要挖很大的坑呢……”

    “所以说你是笨蛋吗?总是想着用暴力解决问题。”丁用食指戳她脑袋。

    贝莉儿委屈地捂着额头争辩:“我就是生气有人欺负小丁……小丁总是关注奇怪的地方才会老被欺负的!”

    小丁不告诉她为什么离开村子,肯定是被欺负了,冬天马上就要到了,现在离开村子,小丁也不怕被冻坏,上次也是冬天离开村子,他们过得多辛苦呀!

    “我的关注点哪里奇怪了?”丁面无表情地抓住了小姑娘的尾巴,看着对方像条咸鱼似的扑通倒地,“身后有根这么明显的弱点,要是有人抓住你的尾巴,别说杀光村里的人,你自己先被当成妖怪给杀了!”

    被抓住尾巴就会失去力量的贝莉儿哭唧唧:“松、松手……我好难受……使不上劲了……”

    “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杀人?”丁一手抓着尾巴,一手记仇地戳她脑门。

    “不、不敢了。”贝莉儿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脑袋,想要支撑起身体,又因为双手使不上劲儿扑通倒地,在森林里称王称霸数年的百兽之王贝莉儿……就这么摔花了眼,软趴趴地倒在地上缴械投降,“小丁,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随便说杀人了QAQ”

    “知道就好,跟我去收拾东西。”丁松了手,拉起在地上趴着的小姑娘一块儿回屋,两人的行李并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和冬天保暖用的兽皮毯,离去前贝莉儿吃了半只野猪,剩下半只难以带走,丁在决定放弃这半只野猪后,贝莉儿立即抱着野猪哭闹,坚决不和猪肉分离,丁只得再次生起火,将剩下的野猪肉统统烤熟让她吃光,吃饱喝足的小姑娘心满意足,主动担起背行李的担子,欢快地跑在前头为他探路。

    两人离开村子时,夜晚早已降临,森林融进寂静的黑暗中,丁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小姑娘防止两人走散,他鲜少在夜晚进入森林,一向淘气的小姑娘罕见地惧怕着夜晚,每当夜幕降临,她总是乖巧地呆在屋内,或者低着头不吵不闹,甚至拒绝在夜晚飞行。

    这似乎是第一次,两人在深夜冒险走进森林。

    到底还是太过年幼,自以为前路充满希望的丁不曾注意到,在两人离开村子时,他们所住的屋子后面走出几道人影。

    “丁那小子果然想要逃走,当时答应当祭品时我就看他不太愿意的样子。”

    “还是村长聪明,让我们过来看着丁。

    “我们快跟上他们,把弓箭带上,贝莉儿那孩子肯定是妖怪,你看看,他们竟然猎到了野猪!”

    “你就是嘴馋吧,那孩子不是说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所以才长着尾巴吗?”

    “那也是妖怪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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