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暗下来时,姜瑜来找她了。
她说了许多逗趣的事,令乐娇的眼神都柔和许多。
她前世圈子小,也干净,耍手腕的事见得不多,却不代表她对人毫无心防。
只是这姜瑜讨喜得太有技巧,又恰好碰上围猎这件事,她这么亲热地邀请自己玩闹很正常。
等姜瑜领她到的时候,篝火边已经围坐了一群贵女,谈笑声不绝于耳。
“这位是乐娇,比我小一岁,你们可都要让着她。”姜瑜端着笑面坐下,“谁要是惹她不高兴,就是拂了我的面。”
一众姐妹忙称是,莺声燕语热络得宛如入了花丛。
“哎,不是我说,韩嫣妹妹你今早总往静王爷那儿瞟干什么呀?”一旁的青衫姑娘调笑开口。
其他几个女儿家忙是捂嘴偷笑,不少几个“哎哟”得起哄,气氛好一阵热闹。
因着四下无府中压抑的感觉,又无尊长的管教,连侍从也不许带,这下十几个姑娘都开了话匣,人不自觉得流露出女儿情态。
被称作韩嫣的女子红了脸,羞赧着说:“玉姐姐你还说,你自己也不是心许……唔!”
先前的青衫女子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给大家赔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个年纪开了情窦很正常,哪家姑娘没有自己的如意郎君,就等着两家家长找契机开口了。
贵女放下架子,那就是小姑娘,话题很快从这般令人娇羞的话题跑到了胭脂水粉,又步入琴技画技等等等等。
“哎,趁着高兴,我们来做个游戏如何?”姜瑜拍手笑道。
众人都好奇地看她,聊天聊到兴头上,话题说尽,游戏确实有助于找乐子。
“这样,先前不是提到韩嫣妹妹的心事吗。”姜瑜着重咬着念“心事”二字,却用了很有技巧的语调,并不惹人讨厌,“我们玩击鼓传花,谁要是输了,我们便指定她去向一位男子唱支歌,如何?”
此等开放的举动,令不少在座的姑娘红了脸,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今儿高兴,这又不是十分逾礼的事。”姜瑜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姐妹又能圆自己一梦,何乐不为?”
“瑜姐姐说什么呢!”韩嫣嗔怪,却不见几点真的怒意。
经过先前的谈话铺垫,此时气氛正热,大家又都放松,竟真的半推半就地玩起这个游戏了。
“这样吧,没有鼓,我们一齐唱一支歌如何?”姜瑜考虑得很周到,“免得被选中的妹妹觉得不公。”
选来选去,一众姑娘最终唱了《缺月辞》。
这首词乃李家嫡女李冉所写,曾在贵女间中红极一时。
姜瑜一带头,姑娘们便开始唱了起来,帕子也被迅速传着。
“春去秋往,稚子梦中跑。”
春去秋来,昔日稚嫩的孩童已成为梦中的过往。
“何寻,何寻,痴贪念句罢了。”
何处去追寻呢,只能伤春感秋地吟诗诵词罢了。
乐娇甚少与她人有如此的交际往来,一时间心情也很好。
帕子传得忽快忽慢,拨撩着每一个人的心房。
“女儿心思谁知晓,一川流香,二绣锦帕,三有霞色红云上脸庞。”
女儿家的心思谁能猜透呢?做好香囊,绣好锦帕,想着要送给谁,便羞赧得红了脸颊。
帕子从乐娇手中传过,飞快地被另一人给了出去。
月色朦胧间,歌声袅袅。
“星辉何时朗,故梦难续,最怕情愿一厢。”
星辉什么时候才能晴朗呢,做的美梦难以续上,可不要是一厢情愿呀。
帕子又过了半圈,速度却是慢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快要唱完,使坏着让后头的人紧张。
“娇娘挽指,月丝作裳。”
转眼便成了待嫁姑娘,娇娥挽指刺绣,多渴盼能扯下天光月华为丝,做一件嫁衣呀。
又转过三四人,姑娘们都不爱传了,攥在手里好半天才被下一个人抢走。
“上邪为誓,十里红妆。”
希望能拥有上邪一般的忠贞爱情,立下其中的山盟海誓,再作为人嫁。
乐娇看几人打闹也觉有趣,心想该不会那么巧,偏偏轮到自己。
“莫辞红丝连理,纵千般春晓争艳,最喜君郎。”
我的心上人呀,不要抗拒月老的旨意,请与我结为连理。纵使见过千般春.色美景,我最喜欢你。
姜瑜前边的姑娘拿到手中,冲着姜瑜坏笑。
“世有悲离,时月为缺。此心所愿,好合百年。”
世上有那么多的生死离别,月亮也难免有缺的时候,我只希望,我能与你长长久久走下去。
姜瑜在唱完“所愿”时,忽然便抢过前边人的帕子,转头面对乐娇时笑意吟吟。
乐娇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姜瑜转手将帕子交给了自己。
这帕子一到手,恰巧唱完《缺月辞》。
“哇,乐姑娘,你可有如意郎君?”韩嫣按捺不住,当即问了出来。
乐娇无措地攥紧帕子,面颊被紧张晕得红艳。
“看样子是没有了,你们不要打趣她。”姜瑜替她解围,“如此,便随便找个人吧。”
“说起来,早上是不是燕家的公子救了乐姑娘?”有姑娘消息广,马上说起。
一行人听完,忙说:“正好,可借这个机会同人家表达感谢呢。”
乐娇被说得晕晕乎乎,轻声说:“我不会唱歌。”
姜瑜偏头询问:“刚才的缺月辞学会了吗?”
乐娇脑子迷糊,闻言下意识点点头。
乐巧同李冉走得近,这歌热的那会三天两头地唱,她听得多了,自然记得住。
姜瑜弯了眼梢,温柔地说:“那便好了呀,你就唱这首吧。”
韩嫣最是积极,马上起了身,说:“我帮你去问问那燕公子在哪儿。”
马上有人拦住她,看了一眼乐娇说:“听说燕公子脾气不大好,还是……”
韩嫣一甩袖子,几分生气地说:“愿赌服输的事儿,还能赖不成?”
乐娇的脸皮薄,闻言张了张唇,却也不好意思再推脱。
可是,那是燕青啊。
他会听她好好唱完一首歌吗?
很快,便来了消息,说这燕青找了棵树坐着,大概是看今天月色好赏景着。
乐娇被一众姑娘推搡着过去了,果不其然远远便看见了一棵树,树上是坐着个人。
十几个姑娘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着,不太远,却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情况。
“乐姑娘不要羞怯呀。”姜瑜最后笑着鼓励了她一下。
乐娇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走向那个少年。
在看不见的地方,姜瑜握紧了手,眼底一片冷色。
燕青最讨厌歌啊舞啊之类的东西,她不觉得这个姑娘可以免俗。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
那么,便是她输了。
乐娇僵硬着走到树下,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抬头。
燕青早就察觉有人接近了,却一直没看她。
“燕青。”姑娘唤了他一声。
燕青垂眸,面容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些清冷。
“我、我要唱首歌给你。”她慌得脑子空白,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闻言,燕青戏谑地挽起唇角,睥睨着看她。
“因、因为输了。”乐娇补充。
少年微微挑起眉毛,笑意却是淡了许多。他慵懒闲散地躺在树杈上,修长的随意曲起搭着,衣袍垂落下来,当如画中仙。
“你、你不听也好。”乐娇羞得找不着北,干脆闭着眼睛唱。
“春去秋往,稚子梦中跑。”
“何寻,何寻,痴贪念句罢了。”
“女儿心思谁知晓,一川流香,二绣锦帕,三有霞色红晕上脸庞。”
她因为紧张,睫毛不断颤动,在眼底投出一方晃动的影。
软嗓清甜,又因为周遭安静,吐息都可听得一清二楚。
她像个真正面对情郎的姑娘,羞赧着以歌说意,启唇间都是缱绻的娇羞。
虽然,只是燕青自己这么想。
他在她开口时便开始看她,愈到后头,愈发难以挪开目光。
“星辉何时朗,故梦难续,最怕情愿一厢。”
他的喉尖滚动了一下,眼神也逐渐晦涩。
又是此般满月,银辉遍地,就如积着一层雪。
他坐在树上,像三年前的雪夜。
而她站在雪中,整个人发着清冷的光。
就和此时一样。
那时他少年心性,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吸引她的注意,随手捏了个雪球便丢了过去。
故梦难续,最怕情愿一厢。
“娇娘挽指,月丝作裳。”
“上邪为誓,十里红妆。”
她轻声念着,宛如在虔诚地念诵什么祷告。
燕青忽然捂住心口,手背上暴起青筋。
“莫辞红丝连理,纵千般春晓争艳,最喜君郎。”
他狠狠地喘着气,却死死地盯着他,不肯移开目光。
远处的姜瑜笑了,却仿佛咽下了黄连。
喜欢这种事,或许真的是勉强不来的。
她不会去问他自己输在哪里、输了多少,这太狼狈,也太难看。
她并不后悔做了那般荒唐事,因为按她的性子,喜欢是要去争取的。抢来的,也是自己的。
可是,如今他确实已经心系别人,还痴成这样,便不好再自我作践了。
前头慌乱还能昏庸,此刻冷静下来却是不能。
伤心也伤心够了,她想得清楚。
她做这些事,不过是想看看,究竟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有答案了。
便是如此,就应该放手。
原先她不信有人能捂化这块冰,现在她信了。
只是这捂热他的,终归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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