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乐娇难以寻到与乐府之灾有关的头绪,便将心思花在了刺绣上。
琴棋书画是不可能碰的,她这样迟钝人觉不出那般风花雪月的浪漫,也作不出催人泪下的诗词歌赋。
唯有刺绣,坐在柔和的光下,感受着银针上下翻飞,有种布局精算的成就感。待丝线慢慢成型,绣纹在布帛上攻池掠地,又产生一股莫名的率领士卒大杀四方的快意。
这三年,她闲来绣,兴起绣,肯吃苦又会钻研,拈花之作渐渐在京城小有名堂。
这一边有了喜爱之事,心情跟着爽朗,身子也调理得健康许多。虽不得前世那般,但终归是好了不少。
乐巧与自己仍是那副亲热姐妹的模样,乐娇却能逐渐摸到她内心扭曲的地方。
她与李家嫡女李冉是手帕交,无事时便往李家跑,只是近年跑得愈发勤快,不知是不是如前世一般开了情窦。
乐娇前世没见过乐巧的夫君,她成婚时自己已经出嫁了,只听说是个温柔如玉的状元郎。
虽此刻他是个穷书生,但日后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乐巧与他接触也就无可阻拦。
乐娇十五那年,风风光光地办了及笄礼,全京城都知道乐家有女初长成。
要说为什么风光,那便是因为当今圣上也赏了脸。少年黄帝根基不稳,心腹又未扶起,很需要乐父这等老臣的支持。乐父是骁勇善战之辈,也有经纶世务之能,在燕家挑起战地之责后便以政务为重,是老皇帝钦点的可信赖之人。故此,圣上为了拉拢人心,并不介意给乐家一点甜头,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乐明诚的弱冠礼还有两年,而乐娇的及笄将近,只能说碰得巧了。
乐娇准备头面时,乐父被圣上赏了西域进贡的丝线。那丝线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在太阳下流光溢彩,仿佛施过术法一般。
乐父在儿女中最疼爱乐娇,说她最像自己,有那般潇洒逍遥的风范。此时又碰上了她及笄,赶巧着便把这丝线送与她。
乐娇心细,在这丝线上又费了些功夫,将之与金丝银丝一同绣入头面。她这两年绣得最多的便是牡丹,熟能生巧,一朵一朵簇拥交叠,惟妙惟肖。
她从衣袂与裙摆开始绣起,在褶皱处该掩的绣纹用了暗色,该露的图案则上银丝点缀。自边缘而生绚烂繁复的牡丹图,一点点向上精致,至膝至肘则化为半开半合、含娇的花骨,零零散散的很是诗意。胸前似乎并无别致,细看却有暗纹绣着一片片花瓣,细碎微弱的光点散入其中,在阳光下有种转瞬即逝的梦幻。
举手投足仿佛都是花香,坐立踱步间又如蝴蝶翩飞。
这件衣服大气雍容,也精致俏丽。她身子偏细弱娇小,套上宽袍大袖,有种掩不住的飘逸仙气。
乐巧见了,先是好阵赞不绝口,才软糯地求乐娇在她及笄时也为她绣一件。
及笄礼那日,乐娇在一众宾客的目光下款款走出。
昔日随性束着的发被挽起,作着精致的发髫,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衣摆随着走动如波纹一般流动,其上的牡丹犹如活物,时隐时现。
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看人,还是看衣服。
“梓童,你似乎挺喜欢这乐家女?”姬长夜抬眸看向身边人。
这姬长夜,便是当今圣上。
“乐姑娘心思细腻,双手灵巧,”沈慕雨目光含笑,“母后说,什么样的人绣出什么样的东西。想来乐姑娘的性子也端正。”
姬长夜若有所思,看向场中的少女。
她的长发被尽数挽起,脸颊似乎还不如成年男子一个手大。那眉眼生的最好,静看时稍带寒锐的冷意,眼波流转间却若冻川方融,一股一股涌出回春的温。鼻型挺秀,鼻尖一点粉色如娇花般粉嫩可爱。再向下,殷红的唇瓣似蜜浆一般光泽柔软,挽唇间微丰的下唇弧度漂亮……
“皇上。”沈慕雨心思明透,“这宫里,我也需要一个能说的上话的姐妹,才不会太寂寞。”
乐家,确实是一大助力。
姬长夜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心中自有考量。
乐母为乐娇插上簪子,轻叹:“我们娇儿长大了。”
乐娇脸颊布上霞云,垂眸时眼里有欢悦的水光。
乐巧不知哪里去了,也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姜家嫡女姜瑜眼里涌动着嫉妒的神色。
前世乐娇总溜出去跑马,皮肤晒得暗沉无光,撑不起这般衣服,自己也不好打扮。及笄礼那日,穿了件颜色较深的衣裳,效果确实不如今日的。
只是,前世时,她的及笄礼也并没有圣上亲驾。
似乎一切都乱了套,她却总觉得在按什么命定的轨迹走着。
她便等着,等着那属于她的命运到来。
乐娇十五及笄的时候,恰逢边境小战乱不断,燕青戍守边关,并没有回到京城。
一日,他疲惫地冲过冷水澡,一袭衣衫凌乱着没有系好。
已经十七的少年郎经过两年的磨砺,那股子狂妄的气质内敛许多,身上不知世的浮躁也被沉着气度取代。随着身子抽条,他的面容更为棱角分明,眉眼也愈加深邃。刀光剑影的生活令那双眸子里多了杀伐果决的气势,与令人胆颤的嗜血锋芒。
他在战场里破了茧,新生成不苟言笑的沉稳将军。
只是这人端起来是一副模样,卸下气度又是气得人牙痒的恶劣少年,性格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
此时的随意散漫让他的面容染上一种独特的性感,有种邪恶危险的魅惑。
他走入军帐,却在空气中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女儿香。
边关里哪来的女子,他嗤笑一声。
这种事,自他十六开始便发生过一次,那是随军的厨娘。他当时将衣衫不整的她踹了出去,脚下没留一分情,还不嫌事大地当众侮辱了人家。此后,便无人敢这么做。
他深谙杀鸡儆猴的道理,也懂得如何执行。
这次,又是谁不要名声也不要命了?
燕青一挑右眉又放下,眉头因兴味与反感深深蹙起。
近了,近了近了……
姜瑜心在打鼓,攥紧肚兜的手也慢慢松开。她深深地呼吸几次,告诉自己,这是自己非嫁不可的人。
不经人事的女儿家此刻紧张又羞赧,整个人起了一层薄红,若要外边的士卒见了无人忍得住。
他故意将步子迈出声音,一下一下,像磕在人心尖上,一点一点,吊起了床上人的气。
脚步声停住了。
姜瑜的身子开始颤抖,既害怕得不敢面对,又有种豁出一切的劲头。
“转过来。”燕青温声道,仿佛对面前的女子有着无尽的包容。
姜瑜的心都快要跳出胸口,在此刻又产生了一点迟疑。
她闭上眼,耳边又回想起那段令她几乎要落泪的对话——
“你想知道,你的燕哥哥三年前找的人是谁吗?”
“时至今日,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吧。”
“噗,你可真好玩。男人呀,总会对他们第一次喜欢的姑娘格外钟情,这京城就这么大,指不准哪天又碰到了呢。”
“听你这意思,你知道是谁?”
“你觉得,漂亮吗?”
姜瑜的目光随那人的手指一转,看到了顾盼神飞的乐娇。
“不、不可能……如果是她,怎么从来没有人说……她瞎了吗?”
那人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一瞬间,被嫉妒与恐慌攥紧了心脏,她忽然便觉得冷。
“不可能,你骗我。”
“这种事骗你我有什么好处。今年秋,圣上举行围猎,她或许会去露脸,你说,燕青去不去呢?”
“时隔这么久,他肯定都忘了,不会惦念她的。”
“噗嗤,你别着急呀,他有没有忘,你肯定比我清楚。”
姜瑜不说话了,心尖被人拿捏的酸楚令她落下一颗妒忌的泪。
是了,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这三年里,他每次回来都让她陌生得紧,只是不变的,他必会问问那人的下落。姜瑜的消息广,先前为了知道他在佛心寺发生了什么,答应帮他查。
可现在,她后悔了。知道他对那人有多珍重,她后悔了。
他询问的时候,似是不经意一提,可只有在那刻,她才会看到他昔日才有的稚气神色。紧张的,期待的,那种外露的神色。
那个人把他束缚在她离开的时候了。
“告诉你哦,当时,还是她先离开的,燕青才会找不到她的下落。”那人说,如看好戏一般看她,“所以,如果你的燕哥哥再见到她的话……”
姜瑜顿时慌了神,问她:“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喜欢他。
自她八岁落入水里,被这个表面顽劣的表哥救起,她就喜欢他。
后来,所有人都说他混账纨绔,他却在见她时偶尔会柔和神色。
她知道,他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她觉得,他只对她不一样。
这种发现秘宝的心思,令隐藏在心中的情意发酵,成为无法拔除的执念。
她是非他不嫁啊……
“诶,我听说,人在边关久了,这看人的眼光也会变化,你说你的燕哥哥是吗?”那人不经意地说。
姜瑜闻言,如醍醐灌顶。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有一丝希望。她不怕挣,不怕抢,拿到她手里的都是她的。
他是她的燕哥哥啊,不会真的狠心推开她的。
只要借此机会……
慌乱之下,她做了一个决定。
燕青睥睨床褥上的女子,挽唇笑出嘲讽的意味。
她腰身细瘦,仿佛不盈一握。如瀑的青丝垂散在背上,平添了曼妙的蛊惑感。几缕红绳束在身后,令人知道只要轻轻一拉便可观光美色。
这种半遮半掩的风光,本该是最催人情动的。
燕青却是如视死物,眸光冰冷。
恶心。
此般媚声求欢的样子,最是恶心。
姜瑜打定主意,便也慢慢转身,喜色的肚兜在此时仿佛是那样引人入胜。
她轻咬下唇,娇面上的羞赧神色令人动容。
她喘息一声,轻唤:“燕哥哥。”
燕青端着笑面,温柔地睥睨她,却是站在床边不肯再靠近一步。
姜瑜先前还在娇羞,却在看到对方松垮衣袍间那点□□的胸膛,慢慢变得有些急切。
这是她喜欢的人啊……
她喜欢了七年的人啊……
她在他温柔的目光下几乎快要沉溺得窒息,却被那骤然降临的寒冷浇得心凉——
“不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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