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娇

    几人到山脚下的时候,乐巧说要去买果脯,好解路上的馋。车夫便将车停在了市集的不远处,乐巧也想让姐姐挑点嘴零,便拉着她同去。

    两人正走到一半,便听后边的车夫一声大喊:“小姐,马受惊了!”

    原来是那车夫觉得束马的绳子松了,取下来想要重绑,不知怎么弄得马不舒服了。

    乐娇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摘了黑绸,向后看去。光线一瞬间进入眼睛,带来了轻微的刺痛感。她模糊地见了一只马跑来,隐约分辨出缰绳所在的位置,在马奔来时用尽所有力气抓住缰绳往一边拉扯。

    马的力气极大,差点便拖着她跑,好在乐娇拉得稳,成功使马减慢了速度。

    便是这一瞬间,她翻登上马,一面抚摸着马鬃使它平静,一面调转马头骑向马车所在的位置。

    见这幕,桑风本高悬的心落了下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汇集在那个战胜归来的女子上。

    她没有挽发,甚至发带也因为刚才那场变故落在了地上,一头乌黑的青丝随着马的奔跑飞扬得潇洒飘逸。她逆着光来,带着灼热的金色锋芒,整个人有种运筹帷幄的轻松。

    靠得近了,桑风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神色与面容。

    她的眼神里有笃定、有恣意、甚至有轻狂,却唯独没有恶的东西。那双清丽的眼因为这些情绪神采奕奕,涌动着令人过目难忘的光。

    衣袖随着风翻飞舞动,飘逸胜若神祇。

    她勒住马,因为高度睥睨他们,原本便无表情的面容在此刻看来有三分威慑力,那自然下垂的唇角冰冷得有些神圣。

    “小心些。”即便如此,她的声音并没有半分不悦,仍旧那般平和温柔。

    “姑娘,你、能、看得见吗?”这惊鸿一瞥扰乱了少年郎的心思,辞藻堆砌不出他此刻的惊艳之情。

    “可以的。”乐娇下马,不忘回答他,“只是不能久视,还需静养一阵。”

    先前在马上,因为那种久违的兴奋,她并没有发现双腿软得厉害。现在下了马,虚弱感就一阵阵地涌上来。

    经过这一吓,乐巧也不乐意去买什么果脯了,老老实实回到车里。

    桑风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那一幕,她睥睨时仿佛君临天下的眼神。

    穷尽此生所学,仍难以描绘的惊鸿之美。

    几人重新上路,车夫变得格外小心,生怕再出些差错饭碗不保。

    乐娇受累人困乏得厉害,红秀忙着照顾她,乐巧实在是闷不住,撩起帘子与桑风聊天。

    “公子,你还未说过名讳。”乐巧娇娇柔柔地说,任谁听了都会心情变好。

    “小生姓桑,单名一个风字。”桑风心神不宁,也就没注意那些细枝末节。

    “桑风,很有诗意。”乐巧信口拈来,“桑榆未晚,绝处东风。”

    “姑娘谬赞了。”桑风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并没有冒问姓名。

    “我叫乐巧。”姑娘坐在车厢的底板上,单手托腮。

    “姑娘确实蕙质兰心。”桑风心中装着事,有口无心道,“里面那位可是你姐姐?”

    乐巧的笑面僵了僵,才回答他:“是呢,长姐单名娇字。”

    “乐娇吗?”桑风无意识呢喃了几遍,“名如其人。”

    可是,这般一个病弱的姑娘,如何才能露出那样的神色。

    乐巧快端不住笑面,强撑着笑说:“长姐自小讨人喜欢,看来你也没能免俗。”

    桑风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乐巧的不悦了,忙说了些逗趣的事。

    马车行驶了两天两夜,总算入了京城。桑风说他在城内有可以投奔的亲戚,便就此分道扬镳。

    乐娇回家后,先是被乐母从头到脚好好看了看,心疼的话儿不绝于耳。

    当晚,长兄和乐父也提前处理好公务,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了顿饭。

    大夫来看了看,说乐娇的眼睛再养一月有余定能痊愈,就是这身子有些亏损,需要再补补。

    于是乐娇又开始过起了日日拈花,日日中药,日日足不出户的日子。

    好在她在刺绣这方面真有长进,不再是绣虎似猪了,也有那么几分形似神似。

    不出半个月,长兄便在晚膳时提起一件怪事。

    “真不知燕家那小子抽什么风,天天打听瞎了眼的贵女。”乐明诚狠狠地说,转头又软了语气,“娇儿,你跟那小子没什么关系吧?”

    乐娇心虚,但还是摇头:“没有。”

    乐巧看了她一眼,默默扒饭没讲话。

    “那就好,要是知道他惦记我妹妹,打断他狗腿。”乐明诚也扒了一大口饭团进嘴里,仿佛吃的是燕青的肉一般。

    用毕晚膳,乐娇陪乐巧在园子里散步。

    这姐俩跟庶姐妹都不亲,乐娇是性子迟钝被误认为清高,乐巧则是真的看不上。

    “姐姐,我跟你说,阿兄讲的还真没夸张。”乐巧挽着她的手,悄悄地说。

    乐娇不想听,但还是没有打断她。

    “我前阵陪姜瑜、哎就那个姜家的嫡幼女,你记不得没关系。她和那燕青是青梅竹马,一心想嫁给他。”乐巧顿了顿,在等姐姐的反应。

    乐娇没兴趣追问,便只是拉着她的手在园子里走。

    乐巧忍不住了,继续说:“她就跟我哭诉啊,说她的燕哥哥最近好像有心上人了,不知怎么回事,他天天打听一个瞎子。”

    乐娇的心因为这几个字泛起浅浅的涟漪,她看着远方,还是没说话。

    “唉,人小姑娘可伤心了,说什么以为是块石头捂不热的人,居然是个冰,还有化掉的一天。”乐巧拖长了音感叹,逗她玩的意思很明显。

    “冰化掉之后就流开了,不会代表什么。”乐娇说。

    已经决定远离了,没有理由因为一些事再去接近。

    反正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谁都不会为谁羁绊太久。

    “那可说不准,万一冰化掉后是条河,专流向一个地方呢。”乐巧吐了吐舌头,“她说,谁劝她的燕哥哥别找了都不好使,谁劝谁被凶,那架势看了吓人。”

    乐娇听不下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小孩子家家鬼点子怎么这么多。”

    乐巧委屈地争辩:“我只比姐姐小一岁呀!”

    乐娇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又说:“冰就是冰,没那么容易化的。”

    乐巧却是没再接话。

    乐娇有心将这一页从她生命里揭过,而知她患有眼疾的人屈指可数,又口风严密。大多人只知道乐家嫡女落了水,自此之后便身子娇弱。

    打听生有眼疾的贵女,打听不出他的小瞎子。日子一长,燕青也寒了心,不再打听她的消息。

    或许有些人,就是有缘无分。

    或许有些人,真的只是过客。

    关于燕青的消息,乐娇十三那年还听过一次,那便是他去了边关。

    同年,先皇驾崩,十七的少年黄帝登机,位子不稳,急于扶起一批自己的心腹。

    据长兄说,与当今圣上旧识的一些人都被安排了大大小小的官。他说燕青这小子,本就家族根基深厚,如今又去了边关,显然是圣上想要借此提拔他。若他能拿下战马功劳,不愁未来飞黄腾达。

    乐娇在心中感叹,这命运兜兜转转还是没有偏离它原先的轨迹。

    只是她不会想象得到,一个内心带着疮痍的人要怎么煎熬着、度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所以,哪怕在她十五、他十七那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彻彻底底扭转了他对女人的态度。

    哪怕如此。

    在他再次见到她时,只一眼,就令他好像从未经历过这些辛劳困苦。

    便又回到那个雪夜,他在树上等了许久,对她轻轻说一句——

    “在等你啊。”

    一如岁月不曾流逝,着一子满盘皆输,他停留在十四那年把心输出去的时候了。

    无论浮躁如何沉淀,气度如何沉着,在他的坚硬铠甲里,始终裹着一点为她留下的柔软。

    甚至,他都不自知。

    可是,如果不是如此,如何解释燕将军常年在左手的腕上,裹缠着一条女儿家的发带。

    他自己也觉得荒唐,两人不过是平生过客。

    真正的缘分,似乎是不能用时间来计量的。

    一见钟情哪有那么多道理,步步沦陷又要从何说起。

    有些人,只要一个眼神,便足以记上许多年。那叫不出口的名儿甚至在见不到人的岁月里,在心口烫上千万遍,成为秋去春来的雁。

    年少时最怕遇见太惊艳的人。

    只一眼,误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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