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燕青有心使坏,马又跑得更快了些。
御马娴熟的乐娇:……
小瞎子总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什么事都不能使她惊、使她恼,引得他想逗她。
可惜,小瞎子也不怕骑马。
他怕她着凉,把她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披风里。
“小瞎子,我想同你说些事儿。”燕青状若无意地说,实则手心已经开始出汗。
“嗯?”乐娇应声,一副乖顺模样。
风老是将她的头发吹到自己的唇边,燕青没忍住,微微垂首亲了一下。
“你今年多大啊,怎么这么傻。”什么时候开窍啊。
“你就想说这个呀?”乐娇哭笑不得,却回避了年龄问题。
她该多大呢,十二还是二十?
十二的躯体,二十的心智。
“我不嫌弃你是个小瞎子。”他忽而一本正经地说。
“好。”乐娇还是一头雾水,却仍旧答应。
“所以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事儿,你也不准嫌弃我。”他凶巴巴地说,然后将手心在裤腿擦了擦。
“好。”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乐娇还是应承。
燕青很满意。
小瞎子就是这样又乖又软的,他才总是对他没办法。
“我以前呢,是个纨绔,做过许多恶事。”他说,故意停顿一下看她的脸色,见她并不厌恶才继续说,“臭老、咳、长辈看不得我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才把我送这儿抄经书。”
说道后头,他的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乐娇应声,表示她在听。
“你知道哥哥叫什么吗?”燕青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一时胸膛都在打鼓。
“你怎么又成我哥哥了。”乐娇无奈。
“叫呗,叫了我告诉你。”燕青想,哪怕小瞎子真的会怕他,骗声哥哥也好。
眼见着寺庙就在前头,两人应该也没有多少可以相处的时光了。
乐娇轻声说:“哥哥。”
燕青没想到她真的会妥协,愣愣地说:“什么?”
乐娇重复了一边:“哥哥。”
怕他还要再问,又说:“你还要听几遍呀?”
少年的唇角都要咧到耳朵遍了,人就像踩在彩虹泡泡上,美得有点飘。
“你怎么这么乖啊。”他喟叹,“以后会不会被人拐走都难说。”
“谁像你这样爱占人便宜啊。”乐娇咕哝。
燕青的心软得不行,好一会才压抑住心里的欢悦。
“小瞎子,记好了。”他清了清嗓子,竟有几分正式,“哥哥叫燕青。”
一记惊雷响在耳畔,轰得她恍惚得厉害。
带一点不确信的侥幸,她试探地问:“什么?”
“哥哥叫燕青。”他笑了,“吓着了?”
乐娇忽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血液从心脏开始一寸一寸冻结,掠起令人僵硬的麻意。她像一条被丢上岸的鱼,也像窒息的溺水者,因为缺氧而感到一阵阵眩晕。
“燕青,你叫燕青?”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面上似笑也似哭。
“对,怎么了。”少年也发现了她的异样。
她仍旧不敢相信有这般巧合的事,再一次验证:“是燕家的那个燕青吗?”
两人骑马要快上许多,此时已经到了佛心寺。
他松开她,说:“是我。”
乐娇忽然觉得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回忆里的那些痛苦从未如此清晰地展露于以前,叫嚣着让她远离眼前的这个人。
燕青翻身下马,伸出手问:“要扶吗?”
乐娇却摇了摇头,自己凭着感觉踩着马镫下了马。
“我有些乏了,我要回去。”她觉得她要好好想想。
燕青拉过她的衣袖,说:“行,我送你回去。”
反正无论如何,小瞎子已经招惹他了,她也答应了他不嫌弃的。
两人一路无话,直至乐娇推门进去的时候,燕青想要叫她。
他启唇就要声出,却不知该说什么,又阖上了。
他有些不安,但也说不上为什么不安。
仿佛,将会有什么长久的离别一样。
燕青摇了摇头,安慰自己不会的。
乐娇从重生之日起,第一次像这样乱了方寸。
她发誓要永永远远离开燕青,也要嫁一个好夫婿。
可是造化弄人,命运难逃,又让她遇见他。
前世那夜冰冷的新婚仍在眼前,她并不认为重来一世,就可以免俗,成为这个骄矜男人的例外。
她或许可以温暖乐巧,因为那毕竟是生活在身边的血亲,自己有几分熟稔与了解可以凭依。
可是燕青对于她来说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她没有把握能够排除万难,去影响他漫长时光形成的性格。
可是如果无法影响他的性格,又从何躲避那段名存实亡的姻缘?
乐娇心念流转间,已经打定了主意。
在她想通不久后,乐巧也到了。
“哎哟不行累死我了……”娇美柔媚的姑娘此刻喘得吐出了舌头,“好热啊。”
“巧儿,我们回去吧。”乐娇一边给她扇风,一边说。
“好啊,姐姐扇快点……”乐巧累得没仔细听,“等等,姐姐你说什么?”
“回去吧,明天就回去。”她重复。
“好啊。”乐巧摸不着头脑,又问,“发生什么事了?”
乐娇遮掩道:“没什么,就是想回去了。”
“好呗。”乐巧也不追究,却又凑近了神秘兮兮地问,“姐姐,我想问下……咳,之前带你回去的那个人是谁?”
乐娇没反应过来:“哪个人?”
乐巧做了一个骑马的动作,又说:“就那个,刚刚带你回来的人呀!哇,该不会是你……”
乐娇忙捂她嘴,急急争辩:“休要乱说。”
乐巧拉过她的手,偏头问:“我瞧他生的英俊,我好奇嘛。”
“你少招惹他。”察觉这话有歧义,乐娇又补充,“他是燕家的公子,不是好惹的人。”
“燕家?”乐巧来了兴趣,“燕冕,燕朔,还是燕函?不对呀,这几个都在京城蹦跶呢。燕家的小辈还有谁?”
乐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怪道:“你怎么这些事这么清楚。”
乐巧捂住额头委委屈屈地说:“还说呢,这几个前些日子办了个品诗会,邀了好些人,就是想出风头。我才不让他们如意呢,提起我的罗裙就去了。哎呀,姐姐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快说他是谁。”
“他是燕青。”乐娇拗不过她。
“燕青?就是那个燕青?”乐巧微微睁大双眼,“这样了不得的人物居然在佛心寺。”
她捂住嘴笑起来,唇间蹦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乐娇不明所以。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姐姐你不清楚,我三天两头往李家跑,知道的比你多一些。这燕青也算个小名人,只是不是因为好事……哎呀,也不是这么说。嗯……你不会生气吧?”
毕竟两人看上去并不疏远,她怕这些话会触怒姐姐。
这话要早几个时辰说,乐娇都不一定愿意听,这会却转变了想法,于是她摇了摇头。
“那就好。”乐巧继续说,“这人呢是个武学天才不假,先前还有许多小姑娘倾慕他呢。只是他父亲一死,人也跟着变了性,变得顽劣乖张,怎么都不学好,什么混账来什么。这不,最后因为把李家世子打了,拱手把太子伴读的位子让给别人。哎呀,这么一说,他就是因为这事到佛心寺来的不成?”
乐娇略一琢磨,也明白了。前世她与燕青有交集时,他已经是个声名显赫的将军,自然没人提他的过去触他霉头。而她并不热衷于交际,这些八卦消息传得慢,不清楚其中关窍很正常。
难怪他报出姓名前让自己不要嫌弃他。
对比前世那个冰冷无心的燕青,这一世虽有些恶劣、却心肠不坏的少年要来得温柔许多,也更有烟火气。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他慢慢变成那副模样?
她无从得知这些,既然决定了不要与对方有瓜葛,也不必去了解。
乐娇是个迟钝的人,难以对认识时间不长的人动感情。与少年相处的一个月,虽然感动过也欢喜过,但终归不足在她的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刻痕,很快就能被时间侵蚀抹平。
姐妹两人收拾好行李,又烧水沐浴,为离开做好了准备。
在打包衣裳时,红秀犹豫着是否收起那件狐裘披风。
乐娇想了想,将它挂在窗边。
翌日三人准备启程时,碰见了辞行入京的桑风。
因着顺路捎人家一程的心思,乐巧热情邀请他同行。
桑风本就是因囊中羞涩,才暂住佛心寺,几番推脱后也就答应了。
他不好意思与几位姑娘共处车厢内,便与车夫一起坐在前头。
几人就这么踏上了入京的路途。
所以,当燕青知道小瞎子离开的消息时,连她的人都没有见到。
他起先只是错愕,并不敢相信昨日还好好的小瞎子,怎么就悄声无息地离开了。
而后,他走到她在的那间屋子,一推门,里头甚至没有落锁。
屋子很干净,太干净了,该有的锅碗瓢盆全都没有,就像从未迎来过什么人一般。
失落一点一点染红他的眼眸,推开里间门的手也因为心痛颤抖。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啊。
门推开的那一刹那,他却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愣在那儿。
一间狐裘披风就那么,静静地挂在窗边。
情绪堆积着,忽而便压抑不住地爆发起来。
他发了狠一样扯下那件披风,死死地抓着它,好似这样也能让他的小瞎子感受到疼。
“你怎么就走了?”他胸口堵得难受,恍若被人拿捏住心脏,一阵一阵蔓延出痛苦。
屋子里十分安静,就是这股安静,彻底点燃了他的暴怒。
“你回答我啊,怎么就走了?”修长的指节插入狐裘,手背上青筋暴起,“你答应我不嫌弃的?你答应的!”
少年不知道该如何抒发这种苦痛,被抛弃的愤怒快要毁灭他的理智。他抓住狐裘奋力一扯,便听见布帛破裂的声音。
不够,还不够。
他深深地喘着粗气,仿佛这样就可以熄灭他的情绪。
这颗心脏里,泛起了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波澜,滔天汹涌,浸没了思绪的海角山川。
偌大的天下,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这般离开,便是永别。
骗子……
骗子。
骗子!
少年眼里的眸光明明灭灭,有种山雨欲来的疯狂。
他咬牙切齿地念出三个音节,却仿佛生生挖骨:“小、瞎、子。”
“砰!”燕青握拳砸上了一旁的窗框,一颗隐蔽的铁钉刺入他的手掌,随着他的动作剖开血肉。
汩汩血流从他的手腕处流下,纹路蜿蜒而诡美,最终自指尖收束凝成血珠滴落。
少年似乎失去了感知疼痛的能力,薄唇抿得很紧,整个人缠绕着犹如实质的阴鸷与偏执。
他再次捡起了那件披风,却逐渐攥紧了,任由血液浸透它。
“你把它留给我干什么。”随着愤怒逐渐消退,痛苦与悲伤慢慢占据了主导。
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与血色相衬有种病态的美。
“你把它留给我干什么,啊?”眼眶烫得发痛,从其中滚出一颗泪来。
“留给我干什么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她竟有这般在意。
一想到再也不能相见,就像在心上整整剜下一块肉,又如剔骨般剔除一段生命。
这世间,最怕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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