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乐巧第一次见到桑风,是在李家的游园会上。
彼时他初次名落孙山,在机缘巧合下成为李家世子李源的门客。
那年她十五,他十七。
她的目光穿越人群,忽而便停留在这个一袭青衫的少年身上了。
春风微微拨撩他的头发,而那双多情温柔的眼含着春景一般,氤氲着让她脸红心跳的水光。
他吟诗作赋,他落笔为词,连眼高于顶的李家嫡女都频频暗送秋波。
众人都知道,他是个可造之材,显名于世只是时间早晚。
乐巧喜欢他,也知道,自己找到了报复乐家的第一块跳板。
...
“姐姐,姐姐我来看你了!”少女欢闹着跑到院里。
乐娇收起针线,嘱咐红秀收好,这才走入院里迎接她的好妹妹。
乐巧一见她,便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的手好一阵唏嘘。
乐娇拍了拍她的头发,温声道:“进去坐吧。”
“不嘛不嘛,姐姐,我还没好好看过这里。”乐娇晃着她的手,“我刚上来的时候看见山下有个集市,里面售卖的东西可稀奇了,就想拉你一起瞧瞧呢。”
红秀不好犯上,却忍不住说:“小姐身子娇弱,恐怕不宜久在室外,而且有视物不便,二小姐,您看……”
乐巧确实柳眉一竖,半怒半娇地说:“姐姐最疼我了,不会不答应的。姐姐,你要是冷,我把我的衣裳给你;你眼疾未愈,我就好好牵着你。”
红秀还要再争辩,却被乐娇拦了下来。
虽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可说到底,她也是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乐巧二十年的。
她还存有渺茫的希望,期盼这一世,乐巧并没有那般扭曲。
她狠不下心,便告诉自己,她再给最后一次机会,只一次。
“好,我们四处走走。”于是她说。
乐娇高兴地娇呼一声,牵起她的手便走向马车。
“等一等。”乐巧却回房穿上了那件狐裘披风,又蒙上了黑绸。
红秀敢怒不敢言,咽下口中的气扶着小姐。
桑风恰好从门中出来,远远见到她的身影,正欲打招呼,却见她登上了马车。他微启的唇又阖上,步子一转便去了藏经阁为主持誊抄经书。
几人下了山,便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让车夫先照看着。
乐巧来的时候还未到午时,三人到了山下时都为用午膳,早已饥肠辘辘。
三人买了几根糖葫芦解馋,又吃过几份小食,再也腾不出肚子去下馆子。
乐娇看不见,便大多数时候都是乐巧不停地讲,描述着哪家小贩有什么稀奇物什。
乐娇早已累了,却不想坏她兴致,便一直赔笑。
“姐姐,那里有家胭脂铺!”乐巧勾了勾手指头,“你总不爱买这些东西,我不答应,这次你可要同我一起买。”
乐娇正欲摇头,却听对方抢先说:“你还有两年就及笄了,现在还不习惯脂粉是怎么回事呀?”
乐娇不好推脱,跟着一起进了店铺。
乐巧一会说着这个色儿显得有精神,一会又说那个色大气,听得乐娇也慢慢扬了唇角。
“姐姐。”她忽然停下了。
“嗯?”乐娇偏头应声。
乐巧笑了,冰冰凉的指尖在她的脸上一蹭。
“哈哈哈,姐姐变成大花猫啦!”
即使红秀并不喜欢二小姐,见此场面都忍不住柔和了面色。
乐娇无奈地拿帕子擦了擦脸,却被乐巧夺了过去。
“这样哪里擦得干净呀,我的杀姐姐。”乐巧将帕子递给掌柜,“掌柜帮忙沾点水,这几个我们都要啦。”
做生意的见到这般爽利的人没有不高兴的,忙帮她们都办妥贴了。
乐巧便拿着湿帕子细细地为她擦去脸上脂红。
她捧起乐娇的脸,忽然说:“姐姐,你生得真好看啊。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若是前世,乐娇听到这番话,或许只是垂头笑笑。
可如今,她似乎也能听懂里面的深意了。
“巧儿也很讨人喜欢。”她说,“我总会想,有你作我的妹妹,是我的福分。”
至少,在她还当她是妹妹时,她都会这么想。
乐巧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又嬉笑起来:“什么啊……姐姐也会这般花言巧语了么?”
乐娇没有再接话。
或许,赤诚相见是难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护色。
很多人会把外衣穿得很厚,平日的温柔以待难以渗透进这个防护层。可是,如果有契机的话,就能破开这个壳,碰到那个人的心结。
乐娇不强求可以感化她,可是,至少在她没有做下恶事前,自己愿意去做一些尝试。
三人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暮晚,便在客栈歇息了一夜。
晚上,姐妹俩人睡在一张床上,说了小半宿的悄悄话。
“姐姐,你睡了吗?”
“没呢。”
“姐姐,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一个人在府里都没人陪我玩。”
“都怪我,当时不应该让你找我这么久的。”
“没关系。”
“姐姐。”
“嗯?”
“算啦,我好困,我要睡了。”
“巧儿。”
重生以来,乐娇第一次有机会好好跟她说话。
她的心中不是没有芥蒂,却又想开了,她没法就此疏远这个尚且可爱的妹妹。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就觉得,这漫天的星星就像你一样。”
“辰光绚烂,星辉晴朗,就像你一样,似乎在众人中发着光。”
“哈哈,姐姐真会开玩笑,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些话呢,今天怎么改性啦?”
“要我说,姐姐就是月亮呢,我再好看,你出现的时候都会黯然失色。我就喜欢这样围着你转呀转呀。”
乐巧说,嬉笑着挠她痒痒。
乐娇怕痒,笑了好一会才止住。
“可是,星星和月亮是不一样的。”
“月亮,大部分的时候只有它自己呀。”
“它还要时而娇羞,做好世人眼中的阴晴圆缺,不像星星一样恣意。”
乐巧没有说话,半响才转过身咕哝:“什么星星月亮呀,再说我就要见周公了。”
乐娇轻笑,熄了灯。
可是,每件事情都有起因的。
哪怕不奢求自己拥有逆转人心的能力,是不是可以至少,做好那些曾经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比起万不得已的报复,寻找矛盾的源头并试图解决,这才是乐娇的性子。
她想清楚了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妹妹,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不是一味地排斥与拒绝,也不是完全盲目地相信。
而是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安抚她心里扭曲的地方,却作好不得不为敌的准备。
翌日,乐娇又被乐巧缠着逛了裁缝店,一直折腾到下午才动身回山上。
三人在车里,气氛比一天前缓和许多。
“姐姐,我们回家了,好不好?”乐巧再次提起。
乐娇解开了心头的刺,又接受了自己重生的现实,正要说好,却又不知怎么想到了那个在月下舞剑的少年。
于是她改口道:“再看看吧,就这两天了。”
乐巧还算满意,忙挨挨蹭蹭地凑过来,像只小猫一样可爱。
正在温馨之际,马车一阵颠簸,随即停了下来。
红秀探了个头问询,便知是马车轮陷入雪下动不了了。
三人商量一番,决定让车夫上山寻求帮助。
这山并不高,又建着国寺,路不算难走,否则马车也上不去。
这一等,来来回回便是一个时辰。
车夫找人时,燕青正在旁边。
昨日他风寒大好,想要去找小瞎子,却被一个书生告知一行人下山了。仔细打听,才知道是陪亲眷下山游玩。
他还不大高兴那书生知道这么多,今儿就碰到机会了。
他本就等得着急,想快些见着小瞎子,又见她有难,当时就下去了。
乐娇几人等得久了,车子里虽有厚实帘子挡着风,却终归不暖和。
乐巧一边给姐姐捂手一边抱怨,让无聊的等待变得有趣了些。
“怎么这么慢呀,等这个车夫回来,一定给点遣散钱让他走人,气死本小姐了。”乐巧嘀嘀咕咕地说,却没有真的生气的样子。
好在乐娇撑不住的时候,人终于来了。
来帮忙的壮汉费了些功夫,怎么也不能把轮子□□。最后是燕青拨开雪层看了看,用的巧劲儿推出来的。
燕青冲着马车喊人,巴不得让里面的人知道自己有多么能干一样。
乐娇掀开窗帘,柔声问:“你怎么来了呀?”
乐巧顺着窗口望出去,便见到双颊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少年。
他骄矜地扬起下颚,薄唇含笑,眉眼有种凌厉的英气,能直直地杀入人的心里。
几缕碎发迎风飘荡,他却不去理,发丝就如他的人一般恣意张扬。
是画中才有的少年郎,鲜衣怒马,担得轻狂。
车夫正准备赶车,马儿却因为在寒天动地里站得太久,生了脾气,怎么赶也不走。
这意味着,两位小姐可能要走回去了。
一行人下了车,乐巧尤其气愤,不情不愿地准备上路。
红秀心细,为乐娇着想:“小姐本就受不得冷风,病根未治,怎么禁得起这般折腾?”
燕青一看机会来了,忙说:“这简单,这不有匹马么。”
马:我不想走。
燕青:不,你想。
他偏头问乐娇:“小瞎子会骑马吗?”
不等回答,他又说:“算了,哪有女儿家会这个的,上来我带你走。”
于是准备说会的乐娇把话咽了回去,
于是看主子咽话的红秀也把话咽了回去。
“手给我。”燕青一溜上马,怎知原本在闹脾气的畜生在他身下分外乖顺。
他似乎知道马的每一点脾气,勒缰夹肚都恰到好处。
乐娇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好羞的,本就是她的身子拖累了众人,便不多犹豫伸出了手。
在场的人除了燕青(和乐娇)还真没人会骑马,这是助人之事,又都是十二三四的孩子,也没人觉得不妥。
乐娇凭感觉踩上了马镫,一接力便跨上了马。
起先还有不稳,被燕青抱了个满怀,才扶正。
天地良心,燕青真的没想占她便宜。
天地良心天地良心。
乐巧看着马车上的两人,慢慢握紧了手。
又是这样。
所有人只看得到她。
燕青绕过她牵着缰绳,双手虚虚地环着他小瞎子,又保证她不会掉下去。
车夫解了车束马的绳子,他便一夹腿肚冲了出去。
“会怕吗小瞎子。”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还好。”乐娇还在犹豫怎么跟他说自己要离开的事,“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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