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乐娇的脸因为融雪冻得通红,“为什么等我?”
提到这个燕青就气不打一处来,可看她这幅可怜的模样,又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怨怼怒意都跟着她软软的语气消散,心也颤了颤。
他摸着她软发的手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就好似状若无意地拂过她的脸。
“你的手好冰。”乐娇被冻得一缩脖子,“等很久了吗?”
燕青拖长尾音感叹:“是啊,想与小姐私会,奈何小姐日日不出门,只好一人享受这寂寞的雪景。”
乐娇再笨也琢磨出这意思了,本就通红的脸又烧起燎原赤色。
她抿了抿唇,磕磕绊绊地憋出一句:“登徒子。”
燕青脱下披风给她盖上,调侃道:“那还请姑娘不要拒绝登徒子的好意了。”
乐娇的身子一僵,就被盖了个严实。
披风里,还是热的,残留着它主人的温度。
“不是说不能冻着么,别风寒了来怪我。”少年嘴硬。
乐娇攥紧了披风的绒毛,忽然说:“你带剑了吗?”
她的手绕到后脑,解开了绸缎,一带黑色顺势而落,而她睁开了眼。
她前世与燕青并不熟悉,先不说少年燕青的五官略有变化,她第一次拆下黑绸眼前被泪蒙上了雾,第二次又在夜晚,认不出人很正常。
清丽无双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水光,令燕青有种错觉,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化身为银蝶或是白狐。
可要他从那双眼眸的注视下移开目光,或是挣脱并不存在的禁锢,他又做不到。
他被她的目光抓住了,只能就此沉沦,沉沦。
“你不是想舞剑给我看吗?”乐娇细声细气地唤回了他的神智。
燕青只说一句你等着,便朝自己的房间飞奔去。
他这十四年,都没跑得这样快过。
他并不觉得小瞎子能看见,毕竟哪个眼睛正常的人一天到晚蒙着绸带,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是,哪怕对方只是哄他高兴,他也愿意接受这份心意。
小瞎子看不见没关系,他不介意。
所以,小瞎子也不应该介意他那些狂妄的过往。
燕青在那个夜晚,忽然便打定了这样一个想法。
冷风在他脸上刮过,他却觉得毛孔舒张,心里头说不出的畅快。
乐娇在原地没等多久,便见远去的脚印折了一串返回的。
燕青明明不累,心跳却开始加速,节奏乱得无法控制,带三分慌乱和紧张,带七分期待与欢喜。
他说:“小瞎子,我开始了。”
乐娇应他一声,眼睛却因为酸涩不得不闭了一会。
燕青舞得很认真,调动他每一块肌肉,用尽他所能集中的所有注意力,每一个动作都投入应有的力度,去讨好眼前这个看不见的人。
他的剑势大开大合,动作有十二成的利索漂亮,连剑出鞘都具有压倒对手的凌厉疾快。那剑光胜若月华清寒,一如少年沉着专注的神情。连剑都巴不得在她面前展露自己本色,夺取她所有所有的注意力。
名剑须要吹毛断发,而燕青却将这把剑舞出了落雪即融的境界,剑影一道道在雪间穿梭,冷色与银光共舞。
乐娇在看他,一直在看他。因着早上绣花,她本就疲劳的眼睛被月光刺激得一阵阵落下泪来,却还是没舍得挪开目光。
少年剑尖在雪地里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挑起一抔细碎雪点,又舞了一个花式作结。
乐娇再也坚持不住,阖上眼。
燕青走向她,一袭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几缕鬓发黏在两颊,凌乱又野性。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小瞎子脸上满是泪痕。
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哭了?”
乐娇擦了擦脸,轻声道歉:“对不起……”
连看人舞剑都要因为眼疾流泪,定要惹人嫌的。
燕青却把这意思当做小瞎子因为看不见自己而道歉了,登时弹了下她的额头。
乐娇轻呼一声捂住额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燕青见她把脸擦干净了,从她手中拿过绸带,帮她绑好。
他垂眸,低声说:“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谢谢你不嫌我。”乐娇吸了吸鼻子。
“这有什么好嫌的。”燕青嗤笑,“喜欢就喜欢了。”
后面半句他说的很轻,姑娘吹着风,没有听见。
“什么?”她问。
“我说,”燕青给她绑好了,却不想松手,“小瞎子你哭得真丑。”
“骗人。”乐娇拧眉,“字数都不一样。”
月光有种魔力,它让眼前人变得诱人可口,他忽然就很想捏捏她的脸。
“不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乐娇却没有让他如意,正要解下披风,被对方按住了手腕。
燕青将她转个身,说:“穿着回去吧。”
似乎怕她找不到地方,牵着她摸到门。
乐娇觉得冷,也觉得热,一推门便进去了。
燕青站在门外看了会,确定狠心的小瞎子不会出来了,才慢慢朝着自己的屋子走。
路上的风吹干了他的汗,一阵一阵的,有些冷。
他没在意,其结果就是……
燕少爷得了伤寒。
好在平日身体健康,这次又不严重,多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只是乐娇听闻后,总觉得是自己造成的。红秀下山时买了十几味药材备着,乐娇便请了寺里懂医术的人配了几贴药送去。
燕青躺在床上,见到她时还挣扎着摇起来。
乐娇把药给了小厮,坐下来同他说说话。
“小瞎子,你关心我?”这人,便是病着也不安生。
“关心。”乐娇还在愧疚,“你别闹了,快点好起来。”
燕青便挽唇笑了,应过一声好。
他觉得他可真是完蛋,那又怎么办呢,他对小瞎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碍着礼节,乐娇不好久坐,寒暄几番便告辞了。
只是她走后,死活不肯吃药的燕青突然就松口,甚至来者不拒。
小厮觉得自家主子这回栽得十分不客气,主动追着坑跑不说,坑有点深还爬不出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乐娇回房后,有人送了封信来,约莫是先前家书的回复。
她启信,发现有两张纸。
一张写了家中一切平安,让她不要记挂,又说了长兄乐明诚仕途如何平坦云云。
另一张由嫡妹乐巧执笔,信中写明过几日便来看她。
乐娇并不很愿意,只是想来也知道这信一来一回的时间,乐巧怕是早就到了。
心下烦闷,她便想去殿中走走,希望佛文与香烛能让她平静些。
红秀去打水了此时不在房中,她便摸索着走,好在一月多来她也习惯了。
只是没走几步,乐娇忽的撞上了人。
还未等她道歉,对方先一步说:“姑娘没事吧?”
声音如鸣佩环,有玉石击水般清亮温润。
乐娇摇摇头。
桑风细看才发现这姑娘蒙着双眼,想来是患有眼疾。
“姑娘是否迷了路,可需要小生送你回去?”
乐巧忙答:“不打紧的,我只是想去殿前拜一拜。”
桑风闻言便说:“恕小生冒昧为姑娘带个方向。”
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伸过手轻轻拉着姑娘的袖子,保持着一个礼节性的牵引,任谁看了都生不出旖旎心思。
乐娇道过谢后便一路无话,她不大好意思,恐对方觉得无聊而麻烦,便想找些事说。
思来想去,她问:“敢问公子因何事前来佛心寺呢?”
桑风笑答:“小生入京备考,说来惭愧,盘缠不够无处歇脚,便被心善的主持收留。这也算沾了佛气,不知是否能有个好运。”
乐娇也说:“公子定能春风得意、金榜题名。”
“承姑娘吉言。”桑风的声音温润,令人不自觉也跟着卸下心房。
后又聊了些许,这一番往来,两人皆觉得对方谈得来,算是在寺里找到了说得上话的朋友。
因着乐娇不想说出名讳,桑风也不好自报家门,好在交谈并无大碍,两人便约了有缘再续。
桑风不会越界询问她的眼疾,却难免在心中惋惜:这般可人的姑娘,若是看得见,不知眼睛又是怎样的惊人风光。
只是很久以后,待他一日看尽长安花,她也十里红妆作为人嫁。
那时他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惊人风光。
只是,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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