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幹河以西是漫漫黄沙。
西沙十六部——这里已经蠢蠢不安了十年。
自当年东汉景帝刘斐削三藩以来,三幹河一带的地皮就没消停过。
前几年还有武烈王魏承谟领数万血盟卫镇压,后武烈王病逝,由唯一的儿子魏淑尤替父挂帅出征,这仗一打,就又是两年。
白荒历八零零年,七月。
如潮的大军从前线退了下去,天气十分炎热,在三幹河驻守了数年的血盟卫终于得以班师回朝。
山坡上,年轻的将领站在天际线处目送大军消失在看不见的尽头,转头问向身边的斥候:“王爷呢?”
斥候有些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伸出手指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帅帐,说道:“王爷还睡着呢。”
将领魏青皱了皱发黑的脸皮,“王爷有什么交代吗?”
斥候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没有......哦,对了,有一句。”
魏青:“?”
斥候:“王爷说了,要是这场仗打输了记得叫醒他,好跟着咱们一起逃命去。”
魏青:“*%…¥&”
武烈王是三大藩王之一,如今东汉仅存的唯一异姓王。
四十年前在征讨前唐的时候,皇帝刘斐亲自出征被俘,险些丧命,是魏承谟带着当时仅存的三百名骁骑军将刘斐从前唐大军的手中救了下来,而后灭前唐,斩帝王,才有了当年的武烈王和他麾下的十万血盟卫。
当年跟魏承谟一同封王的,还有招岳王费樑以及镇边王刘今耀,只是皇帝十年前下了削藩的决心,若不是三幹河西沙十六部这场长达十年之久的战役,恐怕武烈王也早早随着其他两位藩王一同去了。
皇帝刘斐依附于武烈王府之余,也忌惮着他。
尤其如今的武烈王魏淑尤,比他父亲魏承谟当年在世时还要勇猛。
两年之内就将近二十万西沙反动系数镇压。
所有人都知道,三幹河战役,魏淑尤坑杀六万俘虏降军,站在白骨成山的尸堆上,将魏字大旗飘的老高。
那一战夕阳甚好,将他年轻彪悍的身影照的像极了地狱之火。
残暴狠虐,铁面修罗这种词用在魏淑尤身上有过之无不及,可偏偏没人敢在朝堂上弹劾他一句。
一来魏淑尤本人十分会做人,将朝堂上下一帮文官哄的服服帖帖,二来此人虽心狠手辣,可到底是替东汉拔了那颗堵了十年的钉子,皇帝都不好说他坑杀俘虏降军之事,也就没人敢多提什么。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不过是碍着武烈王在朝廷上的地位......
魏淑尤虽心狠手辣,那不过是对待敌人的时候。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武烈王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会活络,老人孩子都喜欢他,更别说那帮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掩面含羞的闺阁小姐。
当血盟卫班师回朝的消息一经传出,长街上立马有不少姑娘用香巾将武烈王砸了个头晕眼花。
“跟府里说过我今日要回来的事了么?”
战马上,魏淑尤一身黑衣轻甲,手持长戟。
这种以玄铁打造的长戟重达七八十斤,普通马匹压根承受不住,平常的大老爷们儿双手抬着都费力,可他拿捏在手上,倒像是个拈来的玩物似的轻巧。
魏青将一张黑脸凑了上来,十年的时间,哪哪都长变了,就是那黑的跟包公似的面皮没变,嘻嘻哈哈的说道:“前几天就把消息送回去了,还是斥候亲口告诉羽少爷的呢。”
魏淑尤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被炽热的太阳烤的煜煜发光,“两年没见商羽了,也不知道那小子长高了没有。”
魏青笑道:“听传话的斥候说,羽少爷回回见着他都要把您的近况问的一清二楚,上次听说您犯病了,急的差点就冲到前线来了,后来还是被仲伯挡了下来……不过也怪,从那次之后,羽少爷好像再没打听过王爷的事情了。”
魏淑尤忍不住嘴角一抽,心道:难怪那小子这三个月都没给我来信,心里八成怪我没跟他说。
他瞬间开始脑补那小子急冲冲往外扑的画面,随即开口骂道:“谁让你跟他说这些不想干的屁事的!万一那小子真跑去找我被那帮土匪绺子给逮住了,你他娘的就等着被鞭尸吧……驾!”
“哎,王爷……”
魏青才要解释,却见魏淑尤自顾自骑了马往前冲去。
身后跟着的大军乌泱泱整齐的前进着,魏青招来了一名副将嘱咐了几句话,也朝着魏淑尤的方向匆匆离去。
东汉地处偏南,一到夏天又湿又热,跟个蒸箱似的浸着人。
蝉叫的聒噪,显得一向冷清的王府都热闹了起来。
武烈王府从上到下全是光棍,不是死了老婆的就是没娶过媳妇的。
前些年魏淑尤还在府里的时候,王府整日都是欢声笑语的,哪怕是只耗子从角门边上窜过,都会被感染的在野猫嘴下面跳两圈。
可自两年前他挂帅出征之后,王府莫名的就冷清了不少。
老王爷是五年前去世的,魏淑尤十年前从九嶷山回来,坐这个位置的时间也不短了,跟他交好的人甚多,平日里大家跟他开玩笑什么的,他都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哪怕是有人指着脊梁骨骂他,魏淑尤也丝毫不甚在意。
可唯独一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至今不能逾越的雷线——
那就是魏淑尤的义弟。
说起这个义弟,真是魏淑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其实不止是魏淑尤,连带已经去世的老王爷,都对这拾来的便宜儿子分外喜欢。
人人都知道,武烈王至今二十七岁还没娶上媳妇儿,多半都是因为这个不着边的义弟。
谁都说不得,谁都骂不得,由着他各种乱来,这当然包括那些个上门想跟武烈王结亲结果都被那位义弟拿着棍儿给赶出去的朝廷重臣。
所有人只听说那孩子是十年前老王爷从三幹河的战场上捡回来给魏淑尤玩的,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便宜儿子弟弟都快爬到正主头上了。
晌午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全王府都知道王爷今儿回家,早早的就将整个王府布置的红红火火,可惜满府的男人,即便是再怎么费那个心思,看起来都充满着浓浓的秧歌味儿。
就连大门口那两只一向威风八面,冷意森然,张着獠牙的青面兽头上,都被家将在头顶上各带了一朵拳头大小的大红花,看起来分外滑稽。
管家仲伯出去观望了两眼,总觉着这样的布置有失体面,却也说不上哪不对劲,赶紧猫着腰跑进院子里站定在某个十分显眼的屋门外说道:“羽少爷,您要不出来给看两眼,魏知那几个土狍子干不来那档子事儿,一会儿王爷进了门,多半会被人笑话。”
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出来,里面的人语气淡淡的说道:“不用等他进门,人家已经开始笑话咱们家了。”
仲伯尴尬的笑了两声,说道:“大家伙不是都想着王爷今儿回来高兴吗,红红火火的多热闹,再说了,这都冷清了两年了,好容易热闹一回,您就给费费神,给那帮土狍子出去提点一二?”
里面的人不知在做什么,细微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好半晌,仲伯见他似乎没有再多说废话的意思,当下也不好再多问,只得咧了咧嘴,踩着小脚丫子跑去跟那帮家将们研究要不要给‘武烈王府’的匾额上也挂上几朵红花。
青年背对着门,整个人都笼罩在阳光下的暗影里,他身材修长纤细,满头的黑发慵懒的散开垂在半空,一边弯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一边时不时朝那门缝处看了几眼,似乎是在防着什么人一样。
整个王府占地面积极广,从外面看起来十分恢弘大气,里面那更是不用说的。
庭院深深,但人却不多。
魏淑尤跟他那义弟一模一样,喜欢讲究牌面的很。
府内亭台楼阁该有的都有,繁花锦绣的,若说唯一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连只母狗的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丫鬟老妈子之类的女人。
从后墙上偷摸着爬上来的时候,院子都是空的,只有几株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在烈日下挺的笔直。
魏淑尤单手一撑,轻轻松松就站定在那扇门前。
屋内的光线好极了,里面人影绰绰的,魏淑尤双手环胸好以整暇的隔着一层纱窗朝里望着,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从小看到大,这么多年了,还没看够呢?”
魏淑尤捏了捏下巴,‘嘶’了一口气儿,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说道:“从小拾掇到大的,怎么看都看不够。”
老黄伸出小拇指抠了抠鼻孔,挖了好半天,才搓着拇指指腹轻轻一弹,将那鼻屎弹出去老远。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黄牙,“那你还不赶紧进去。”
魏淑尤不紧不慢道:“急什么,小别胜新婚,虽说这话用的不甚对味儿,但意思你知道就行,小兔崽子,三个月都没给我来过一次信,这会儿又不赶着出去迎接我,我得先想想一会儿怎么收拾他。”
老黄嫌弃的瞥了他两眼,说道:“我可告诉你,他这两年的功夫可不是当初你走时候的那样了,你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再说。”
魏淑尤‘啧’了一声:“你背着我偷摸着给他教了多少?怎么着,还欺负到他兄长头上了?反了他不成。”
老黄哼了一声,白眼一翻,压根懒得理他。
魏淑尤这个人嘴巴贱的很,要真让他收拾里面那位,他最是舍不得,平日里连句重话都没跟那位说过,几乎什么事都依着。
老黄一溜烟就没了人影,魏淑尤自个儿站了好半天,见里面那人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当下耐心瞬间就耗尽了,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那门缝猛的一推。
‘碰’的一声响,里面那人被惊得瞬间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了他好半晌,才愣愣的开口道:“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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