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艾琪以为她来的轻轻，不值一提，却不知道她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排练休息的空档，一个编着双麻花辫的大眼少女，坐到苏莹身边，用肩膀轻撞了一下她：“苏莹，这都两天了，和我说说呗，那个新来的到底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本来坐在苏莹另一边的赵立欣，跪起身，膝盖一挪，强坐到两人之间，把两人都挤得一歪，对大眼少女笑嘻嘻地道：“柳东娟，我看你是想知道她和刘干事是什么关系吧？”语气搞怪地道：“这两天，刘干事可是每天都来找她，还帮她打水呢，嘻嘻。”
周围同样休息的人听了，也都一脸深意地笑起来。
一个头发盘在脑后，丹凤眼的姑娘笑道：“唉，谁不知道这两天队长抓着她排新舞，成天早出晚归的没个空闲时间。”指着赵丽欣道：“要不是这样，还用问你？”
众人立刻跟着起哄道：“对啊！还用问你？”
柳东娟满脸通红：“孙小婉！”又强装严肃地众人道：“你们别起哄啊，我就是看来了个新人，想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嗔道：“你们别什么事都往刘斌身上扯，行不行？”
刚喝完水过来的王梅从后面搂住柳东娟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刘斌’啊？你以前不都是叫人家‘刘干事’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直呼其名了？”
孙小婉爆料道：“还能是什么时候，从陈大夫来过之后呗。”
陈大夫正是刘斌的母亲。
王梅笑道：“原来是陈阿姨来过了啊，那这事儿就十拿九稳了，你们打恋爱报告了吗？”
文工团里的女兵，那是军中夺目的花朵，她们不仅到哪都备受关注，而且随着她们渐渐褪去青涩，肆意地展现出她们花儿一般的美丽后，摘下花儿的争夺战就无声地开始了，而首长夫人们出手总是‘快、很、准’的，她们不仅会为自家的子孙挑选，更甚者还会为自己丈夫的得力下属介绍。
听到‘恋爱报告’，柳东娟的脸更红了，不过还是承认道：“前两天刚打过报告……”一拍王梅搂在她身前的手，破罐子破摔地道：“诶呀！你们就快告诉我吧，那个新来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梅松开手，坐下来道：“你这两天没提，我还以为你从刘斌那打听过了呢。”不等柳东娟催，就对大家道：“你们都放心吧，她是学戏的。”又转头对柳东娟道：“小姑娘叫侯艾琪，是张旅长的外甥女，刘斌来这儿之前，不是张旅长的公务员嘛。”
柳东娟点点头：“既然是老领导家的亲戚，他多照顾照顾是应该的。”
孙小婉狐疑道：“不对啊，王梅，她既然是学戏的，怎么住到咱们舞蹈队这边来了？就算剧团大部队下基层了，可家里还留下不少人呢，不至于连个住的地方都安排不了吧？”
王梅也不卖关子，直接就摇头道：“侯艾琪进不来，她是知青，户口关系都在乡下，她是剧团借调上来，再送到咱们这儿来学习的。”继续道：“她现在就在庞部长那，我昨天去找她，她正忙着，我就跟庞部长聊了两句，庞部长已经跟上面的领导申请了，以后，她就是道具部的人了。 ”
柳东娟忙问道：“那她不上台了？”
“不上。”王梅摇头道：“她这样的户口关系，留不下。”
“诶呀，说那些干什么？要说，就说点有用的，和咱们相关的。”赵丽欣一脸神秘地道：“你们怎么不问问庞部长那么挑剔的人，怎么就上了申请，把侯艾琪实实在在地留在了道具部呢？”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是啊，这不像是庞部长平日里的作风啊。”
“是啊，赵丽欣不提，我还没发现，平时咱们只听庞部长撵人的事了，这回倒是头一次听说他留人的。”
“是啊，是啊。”
赵丽欣伸手安抚了一下众人的议论，见大家安静下来了，才道：“以前庞部长不留人，那是因为没遇见侯艾琪这样的人才。”两天多的相处下来，她和侯艾琪很是谈得来，特别是在吃上，简直就是她的知己：“我告诉你们，她来的第一天，就把整个道具部积压的百多件要修补的衣服都给整好了，有几套实在补不了的，她昨天干脆就给重新做了，我昨天晚上穿过了，做得可好了，比原来的好看多了。”面露得意地道：“我跟你们说啊，现在，道具部的服装部分已经全归她管了。”
孙小婉眼睛一转，忙问道：“那咱们平时穿的衣服呢，她也会做吗？”
赵立欣一拍手道：“问的好！”忍不住翘起嘴角道：“别说咱们平时穿的衣服，她和我说了，收腰衬衫、连衣裙、呢子大衣，只要有布料，她就能做得出来。”
“真的？！”孙小婉高兴地跳起来，拉住赵立欣的胳膊道：“我，我有一块布料，早就想做条连衣裙，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又出不去，你帮我和她说说呗。”她都多久没穿新衣服了，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和对象见面了。
这时候的人都是极谦虚的，说会做，那肯定就是会做，且手艺不错的。
“没问题。”赵立欣一口就应下了，因为昨天侯艾琪就和她说过了，谁要是有个缝缝补补的事，都可以去找她，就是做衣服也行。
“不过你得先等等，我昨天托她帮我做条连衣裙，你得等我的做完了才行。”虽然侯艾琪当时说的胸有成竹的，赵立欣还是决定自己先试试，真要是先给像超臭美的孙小婉这样的做了，做得好了还行，要是一个没做好，孙小婉这家伙可是真会翻脸闹起来的，那就不好看了。
孙小婉一听，心里更是高兴不行，本来她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托底，怕白瞎了料子，这回则完全不担心了：“行行行，到时候正好先看看你的样子，要是好看，我和你做一样的。”
柳东娟也赶紧道：“欣欣，我也想做一条连衣裙。”要知道，做衣服可比买成衣便宜多了！
“还有我，还有我。”
“也帮我做一条呗，我上次回家见人穿过一件半袖的连衣裙，样式特新鲜。”
“半袖的？你快仔细说说……”
众人瞬间就歪楼了，说起了连衣裙的样式。
韩春明奔着正阳门快步走着，昨天他妈收到大姨的来信，说是今天就要过来，他估摸着车进城的时间，过来接人。
刚进了门洞子，韩春明就听到他表妹孟小杏穿透力极强的喊声：“五哥！五哥！五哥！”
韩春明大声应和：“诶！这儿呢！”快走几步出了门洞就被人搂住了胳膊，正是孟小杏：“诶，小杏也来了啊。”
孟小杏一蹦一蹦地高兴道：“五哥，我想你了。”
“诶，好好好。”韩春明听了孟小杏这奔放的话，只当个玩笑话，笑笑罢了，这个孟小杏从小就粘人，还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紧跟着过来的另一个小表妹红花也听见了孟小杏的话，嘴一撇道：“没羞！”
孟小杏回头瞪了一眼红花：“说什么呢！”
韩春明看到他大姨笑呵呵地过来，忙一弯腰：“大姨！”
大姨笑呵呵地抱怨道：“你可来了，我这正寻思呢，我说你信没收到啊？”
韩春明苦笑一声道：“我说大姨啊，我们家您都来过八百回了。”一指还挂在他胳膊上的孟小杏道：“再说小杏也来过啊，怎么就找不着呢？非得在这个前门楼子底下等着。”
大姨听了直摇头：“就你们家那胡同啊，我再来八百回我也找不着。”
韩春明听了也不再反驳了，看着大姨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他都看了好几年的条绒衣服，忍不住调侃道：“这老坦进城，身穿条绒……”突然一掀身边孟小杏的衣摆：“腰系麻绳！”
“诶！”孟小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用衣服盖住腰上的麻绳，嗔道：“哥！”
韩春明不管她，又指着大姨手里捏着的汽水瓶子道：“买瓶汽水不会退瓶。”
三人一脸蒙圈：“啊？”
韩春明继续道：“小杏你是不是买汽水喝了？”
孟小杏对自己进城能喝得起汽水，还是挺自豪的：“我买的。”
“嗯，知道这瓶子能退钱吗？人家还给你退押金呢。”
孟小杏一脸不信：“真的假的？”
“你要不信，那就是假的。”
“真的？”大姨一听一个瓶还能给钱，就乐了。
孟小杏一把抢过大姨手里的汽水瓶子：“我信我信。”说着就跑去退瓶了。
红花想着这瓶汽水她也花了五分钱，忙跟着追了过去。
韩春明在后面提醒道：“好好跟人说啊。”
两个小的跑了，韩春明叹了一口对大姨道：“我说大姨啊，您隔三差五的上我们家来一趟，我们家的衣柜里边连件带补丁的衣裳都没了。”一见大姨脸上不好看了，又忙改口道：“嘿，这是好事儿，不过您也得让我妈、我哥、我姐他们高兴是不是？您这回又是空手来的吧？”
大姨听了这话，就直接道：“瞧不起大姨？”
韩春明忙摇头，这话他可不敢接应，说瞧得起？大姨是常来打秋风的，每次来，他们家接下来就得勒紧裤腰带喝半个月的稀粥；
说瞧不起？最困难那几年，要是没有这几个住在乡下的姨帮衬着些，他们家只会更难过。
大姨倒是理直气壮地道：“你妈是我亲妹子，她能挑剔我吗？”
“是是是。”韩春明连声道：“我妈是不能挑您理儿，那我哥我姐就不好说了，下回您来的时候，讲究点战略方针，带点土特产之类的，什么萝卜啊，红薯啊，冬瓜啊，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了。”见大姨跟着点头，还举了个例子道：“人家刘姥姥进大观园，还知道给凤姐带点什么呢。”
大姨一脸惊讶地问道：“刘姥姥来了？”
韩春明登时就被顶得无言以对了，半天才道：“当我没说。”摸了摸自己的裤兜道：“那什么，今儿个小五子豁出去了，我给您买点水果，您拎着去我家，我哥我姐一见，诶，他们一高兴啊，您还能来一个大丰收。”
大姨一听，哈哈一笑，拍了韩春明胳膊一把：“行啊，知道疼大姨了。”一伸手道：“钱呢？”
韩春明忙把裤兜捂紧了：“钱？钱先放我这儿！”这要是进了大姨的手，就别想再拿回来了，还买水果？
韩春明领着大姨、红花和孟小杏买了一兜苹果，上完称他掏钱的功夫，苹果就被孟小杏接过去了：“我拎着，我拎着。”
想着一兜苹果也不沉，韩春明就点头道：“行，那咱们赶紧走吧。”
韩春明在前面带路，把人领到了家门口，回身问道：“这下认识了道吧？”
大姨抬手擦了把额角上的汗道：“诶呦喂，总算到家了。”
韩春明刚想让三人拎着水果先进去，就看到孟小杏和红花两人正一人抓着一个苹果啃呢，再一看刚才还装得半满的苹果兜子，现在就剩下了孤零零一个了：“我说你们俩，这就吃差不多了！”
大姨见了也一跺脚道：“我那是给你二姨买的！”
孟小杏忙露出一脸可怜像：“不是，这，这……”
这时候还听什么解释，大姨直接就上手打起两个馋嘴丫头来。
孟小杏一边躲一边喊道：“我错了！我错了！”
韩春明见事已至此，只能拦住大姨道：“行了，算了，我再去买一兜就是了，你们在这……”
“春明，家里来亲戚了啊？”苏萌从院里出来，对大姨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诶，我大姨。”韩春明也招呼道：“出去啊？”
苏萌笑笑：“嗯。”
“那你忙，你忙。”韩春明赶紧让开门口。
孟小杏看着苏萌走远，眼睛就盯在那头花、衣服和皮鞋上来回的看，满满羡慕地道：“真漂亮啊……”
红花也跟着点头。
大姨忙打听道：“谁啊？”
韩春明道：“就是后院的，你们来我家这么多回，没见过她吗？”
大姨一拍腰，一副想起来了的样子：“啊，就是后院苏家那姑娘？”见韩春明点头，便道：“光听说了，这还是头一回见着人，姑娘看着真不错，真不愧是城里……”
“行了，大姨。”韩春明摆摆手道：“您和您这俩大宝贝跟我去那拐外等着吧，我再去买一兜苹果去。”忍不住道：“我买这苹果是方便您来大扫荡的，结果刚到门口，就吃个一干二净。”
孟小杏‘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道：“谁吃不是吃呢？”
“去！”韩春明听到这话，真有点生气了。
大姨一见，抬手喝道：“抽你！”
韩春明不想和孟小杏一般见识：“行了，行了，行了，我回来之前，你们千万别进去。”
孟小杏见韩春明生气了，忙讨好道：“五哥，你别生气，回头我一准还给你。”见人走远了，又回头对红花道：“我说什么来着？吃，只管放心吃，这不吃白不吃啊，是不是。”转头就见大姨正把那个仅剩的苹果从网兜里解出来：“大姨，您干嘛呢？”
大姨把苹果在身上蹭了蹭，笑呵呵地道：“我也得吃一个啊。”
孟小杏来气道：“您刚才还说我呢！”见大姨大大地咬了一口，就问道：“甜吧？”见大姨吃得连连点头，忙推崇道：“这城里头它就是好，它什么都好！”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留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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