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贾代善决然离开,甚至都不顾厚重的门帘被风掀开,冬日寒风凌冽刹那间跟闻到腥味的猫一般钻溜了进来,速度迅猛,一下子就将燃烧的炭火扑灭了几分,只微弱的散着几分火苗。原本有些温热的内屋,没一会儿便似冰窟窿般。
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可绕是如此,贾史氏却是依旧怒火燃烧,只觉浑身带着无比的燥热。
这辈子,她从来都没受过这般的委屈!
人都是有逃避心理的,更别提向来被养尊处优被优待的贾史氏了。贾史氏回想着自己嫁给贾代善多年的点点滴滴,哪怕是被发现了给姬妾下药之事,人也是好声好气劝说,讲道理;因为给老来女敏儿没经过夫妇商议,就定娃娃亲,更是赔礼道歉,给足了颜面;因为她史婉儿……
虽然戍边时间长,可他们相处中的点点滴滴还是一幕幕闪现在脑海之中,捋一捋,都能比得上边关的那些风花雪月。
眼角余光扫过那依旧精致的糕点,贾史氏似溺水儿童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一次自我笃定贾代善待她的好。
而今晚这一切,她失去理智这一切都是因为爱贾代善。
若不是爱着贾代善,她史婉儿又何来的胆子,哪怕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也是因为埋在了心理多年,因为帝王的身份不敢言说。要知道这话若是传出去,没准儿可是被诛杀的罪孽的。
可贾代善……贾代善似乎也没有错,他是男人,是家主,得为未来考虑。
但贾家的未来,贾家的嫡长子—贾赦,真真是中了邪祟!
都是贾赦那个孽障,那个中了邪祟,还要搞得贾家四分五裂落败的孽障!
“贾赦。”贾史氏咬牙,眸光带着怨毒之色,一字一顿,轻轻道了一句。伴随着呼啸而入的寒风,显得贾史氏的话语带着刀子一般,直冲人而去。
国清寺禅房内无聊敲着木鱼的贾赦莫名的感觉自己背后一寒,脑袋左右转悠了一圈,看着书桌上还摇头晃脑读书的贾政,感觉自己耳朵嗡嗡嗡的,“老二,你能不能别念这段了,没二十遍也有十遍了吧。念的我背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被打扰了思绪的贾政听到这话,拉长了脸,看眼游手好闲的贾赦,握了握手中的《论语》,沉声开口:“爹说了你也要科考,你现在能不能好好读书了?一寸光阴一寸金,虽说我们天赋不出众,但是只要靠着勤奋苦读还是能够考上的。这世上那么多人都是……”
贾赦瞧着喋喋不休的贾政,一手挠耳朵,一手拿着木锤指指外头的天气,道:“你看看外头那天气,十年寒窗会冻死人的。还有苦读,你自己去后山看看,每到冬日有多少人来借宿的?”
—国清寺是护国大寺,每到冬日亦或是天灾人祸的,都是会收留附近的穷苦百姓,给提供避寒之地。
“那些人,整日之乎者也的,可让他们跟被收留的小乞儿一样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只会推诿,觉得自己清贵无比了,被折辱了。”贾赦说着还翻个白眼:“那些人当官了真有用吗?你要是读出来像那些一样,爹率先打死你!”
说着,贾赦又免不了旧事重提,“我之前跟你说过江西粮道的事情忘记了?搞得民怨沸腾。”
说着,贾赦还清清嗓子,一字一顿重复:“【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本应革职,姑念初膺外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着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上行走,并令即日回京。】”
毕竟贾政被参回来后就是贾家被抄家,故而,他贾赦对着点评记得那是贼老贼老的,倒背如流。
在他亲爹面前,背了三次!
在贾政面前,更是背了无数次。
贾政一听这话,感觉自己像是孙悟空被上了紧箍咒,腾得一下脑仁疼起来,心理簇着火苗,捏着拳头,强调:“不可能!这种事情,一定不会发生的,绝对!”
“所以啊,你真想当官的,能不能率先做人做事圆滑些,不被人抓住任何把柄?”贾赦扭头看着还满脸燥红的贾政,翻了个白眼,“也就是看在爹的份上,老子提醒你一句,做人脚踏实地的。就像爹,从小兵开始,基础打扎实了,后头升迁就快了。而你呢,能不能科举高中压根不是关键问题,哪怕你五十岁中举,你也比旁人有机会!你缺的是什么懂吗?”
说起来,贾赦还夹杂点恨铁不成钢,“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那是说好听的,说现实点,那就是眼高手低!”
“你……”
“你所谓的努力与刻苦,只是被自己感动而已。”贾赦面色冷硬了一分,截住贾政的话语,铿锵有力着:“祖父说了,在官场,有两点,第一政绩,第二圣心。只要这两点在,那就是无敌。”
“你好好记心里。”贾赦说着敲了一下木鱼,“老子这是给你传授嫡长继承人该怎么培养呢。你以后不成器,我还想靠珠儿。”
听着那咚咚咚的,似乎把木鱼当做他脑袋来敲,贾政抬手揉揉额头,面色青红交换了好一会儿,闷声道:“知道了。”
终于得到了回答,贾赦缓缓收起了木锤,还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贾政:“…………”
“贾施主啊,圣心你需要愁吗?”贾赦学着悟心大师,盘腿而坐,捏着木锤微微一笑,提前体验体验高人道骨仙风之态,意味深长道:“你爹叫贾代善,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御弟。你要的是政绩。我祖父说了,老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你能解决了,那就是青天大老爷!你做不到,那干脆琴棋书画诗酒茶,祸祸祖产,也比在外头坑老百姓强。”
“家和国,你得记住,有国才有家。否则朝代待子民若牛羊,外敌待子民就是草芥。牛羊能养能卖,起码还有活命的空间,但是草芥,轻轻一脚就踩死了。”
“别想当千年的官宦世家。这世上除了姓孔的,一代代被帝王统治需要。其他号称千年的,都恶心。”贾赦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带着冰冷,“因为他们眼里只有家。又没能耐去当皇帝的,可却是想当搅屎棍,墙头草两边倒。真正为国的为民的君子,帝王有错立马就劝的,被诛杀九族也会在所不惜。”
“这世上啊……”贾赦说着又缓缓敲了敲木鱼,“花无百日红,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好文采,真是太好文采了!”
原本还有些沉闷的禅房内随着最后一句话出口,立马又驱散了阴寒,带着无限的欢快。
贾政压下心中那点理不清的思绪,面无表情的强调,“这首《临江仙》是杨慎所做。”
“好记忆,真是好记忆。”贾赦从顺如流改口,依旧美滋滋夸自己,说完眼角扫扫依旧端坐桌案上的贾政,不由长叹息一口气。
“贾政啊,你要不然去问问能不能拿本史记看看,然后你当说书人念一念?否则,这深山老林里,咱两孤男寡男的,又清汤寡水不能吃肉的吃夜宵的,一天尝个新鲜,两天三天的,该如何渡过这漫漫长夜?”
“想珍儿了,起码他会捧哏。”
贾政:“…………”
贾珍:“…………”
“叔祖父,要不然咱去青、楼吧!我还没去玩过呢。”贾珍给贾代善捏着肩膀,跃跃欲试道:“一掷千金,不,跟话本一样,一夜驭七八个女的,就能威风凛凛了。”
本来不让他来的劝喝闷酒的叔祖父的,但是听风九州黑蛟三队加一块,能奈住他?除非动用武力,把他打昏过去。
黑蛟拿着酒坛子的手都颤抖了一下,忙不迭开口补救:“老大您别动怒了。在京城黑市上流传您和皇上的,书坊里堂而皇之地卖我和您的。这最主要的还是市场不同。在边关,他们就爱看您和风流俏寡妇的。”
贾代善差点一口气给活活把自己给憋死,幽幽扫了眼对面说得眉飞色舞的黑蛟。
黑蛟也是因为忠义留在他身边的,他原以为人能够感同身受的理解呢,岂料也是个煽风点火的。
黑蛟迎着自家老大锐利的目光,清清嗓子,振振有词道:“先前不是查到话本有问题吗?我们就做了一番比较。边关甚至其他县城,基本上还都是您带兵打仗的传奇,偶尔夹杂些爱情故事。可京城到底不一样嘛。这没准就是三人成虎了,利用了某些老百姓的猎、奇心理。不光您和皇上,和我,和温副将,和亲卫啥的,都有。”
黑蛟想起来还挺佩服那些执笔的书生,可真能够写的,“真的,有名有姓的不说,没有也捏一个出来。这种又不指名道姓,隐晦的写,能怎么办。等看一半了,才晓得竟然是如此。说起来有几本文笔不错,还挺感人的。”
贾代善横扫了黑蛟一眼。
贾珍跟着瞪人,张口无声的,“书单给我。”
“叔祖父不气气,还是珍儿最最贴心的,对不对?”贾珍殷勤的垂肩膀,“力度够不够?”
黑蛟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叹口气,继续开解:“这不光夫妇吵架,便是其他人吵架,都是话赶话的。您别因此气坏了自己。”
“口不择言未必不是心里话。”
享受着大胖孙子的按压,虽然没轻没重的,但贾代善感觉心意不错,端起酒坛抿了一口,说着心中的症结:“万万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也在琢磨着当皇妃如何威风。也不看看自己那点手段,在宫里能不能活过三月。”
“我就奇了怪了,她居然也信这谣言,弄得跟老子不行一样。”说到最后,贾代善格外的咬牙切齿。
男人的尊严啊!
贾珍听到这话,在一旁使劲的捏肩,“咱们去青楼玩玩吧。”
“去什么青楼,当你叔祖父是种马配、种?”贾代善反手拍了拍贾珍的脑袋,“我让你旁听,没把你这闹妖的打昏过去。不是想让你当贴心小棉袄的,只是让你明白,女人呐,别惹,也别宠过头了,否则就没了分寸。”
“后院,还是得有些竞争者在,不求百花齐放,但也要花团锦簇的。”贾代善觉得自己该向皇帝好好学习学习,有些事情就不能越界。他尊着,敬着,反而这帮闲得蛋疼的,亲娘对付亲儿子了。
看看别人家,都母子俩齐心协力争家主的心,多母子和睦。
贾珍恹恹点点头。
“还有像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去青楼听听曲喝喝酒可以,但是别睡人知道吗?”贾代善挥挥手示意贾珍坐下。
他现在需要转移转移注意力。
正好教导教导贾珍一些男人游戏规矩。
贾珍把头摇晃成拨浪鼓,“这样好没面子的。我好多发小都去睡过了,还拍过开、苞的,据说特刺激。就连赦叔也有呢。”
就他因为守孝落后了。
一出孝就被盯着临阵磨枪,好好备考娶媳妇。
黑蛟默默喝酒。他发现还是光棍一条好,否则像他们老大那样,简直一辈子愁死了。
“我明天去打死他!”贾代善咬牙,“这秦楼楚馆,虽然不一棍死打死全部,但总体来说不安全,不干净,不……”
不光说,贾代善翌日还领着贾珍去大理寺,领了一堆的案卷给人看。
贾珍歪头比划比划贾代善手中那厚厚的案卷—都跟自己脑袋一样厚了。
“你好好看看,男人的劣根性和女人的劣根性导致的问题。色、欲,”贾代善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贾珍大腿,沉声告诫,“一个成功的男人,管好自己下半、身,才能有下半生,懂吗?裤腰带别随便解开,一旦解开了,你就得承担,想好应对各种的可能。”
说完这话,贾代善就听得身后转来啪啪的鼓掌声。
一扭头,贾代善忍不住捂眼。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某个人了。
带着贾珍跪地行礼,贾代善安排好贾珍后,听从帝皇的号令随人去停尸房—大过年的,把呆里面研究药人的无双拉出来过年。他不过年,其他人忙碌了一年,也想偷个懒,休憩一两天的。
绕过大理寺的典狱司,缓缓走下地牢,来到最最深处的密案停尸房。
核对身份令牌后,泰和帝嗅着空气中那浓郁的腥臭死气味,走在死寂一般的夹道内,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想给自己找个转移的注意力的好办法,扫扫面色沉沉的贾代善,不急不缓的开口:“听说,你要和朕断袖子啊?”
贾代善闻言身形一僵,难得有些想大逆不道,不顾忌帝王身份。冷着脸回道:“皇上,您这么打趣没意思的。”
“不是,朕也纳闷啊。”泰和帝说着还眉头拧紧了,“朕后宫那么花团锦簇,就差百花盛开的,怎么还会有人觉得朕好龙阳啊。说起来……”
压低了声音,泰和帝一如往常的揽着贾代善的胳膊,悄声:“朕还真去楚馆看过。那一个个浓妆艳抹的,跟女人没啥区别。一想到要进的那个地方,就没兴趣了。”
知晓泰和帝也算另类的安慰了,贾代善也压低了声音,悄声回道:“皇上,其实军里好龙阳挺多的,我当年也试过,就亲了一口脸蛋,感觉太糙了,满口沙子的,连嘴都下不了。”
“不糙你就下得了嘴啊?”泰和帝嫌弃,“那跟亲女的有区别吗?咱们挥一挥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为了欲、望,完全用不着。
“就是啊!”贾代善叹口气,“但是不是谣言满天飞嘛,言之凿凿的,感觉不亲一个,老子都亏本了!”
贾代善咬牙,“我昨晚本来想亲黑蛟试一试,但是我们两互相笑了大半天,都下不了嘴。”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精彩的一出,泰和帝攀比心上来了,斜睨了眼贾代善,“你站着不要动,朕觉得黑蛟只排老二,试不出来。朕这个话本第一的正主,你死心塌地的真爱,对吧……”
泰和帝伸手过去,还怕人要打,又强调了一句,“朕命令你啊,不许动,不许反手打啊。”
一听帝王这话语,贾代善面无表情的,“我还配合您老闭上眼,您试啊。”
“还威胁朕!朕什么样的带刺美人没有?”泰和帝抬手捏起贾代善下巴,“不就是亲吗?当啃猪蹄,朕……”
看着眼前这张老脸,扪心而论是挺英俊的一张脸,但是一靠近,泰和帝忍不住,“你别昂头一副任君菜诘的模样,朕想到你偷吃烤全羊,一脸油。”
把手往贾代善前襟擦擦,泰和帝一脸嫌弃:“说你猪蹄,摸摸,你还挺油腻的。老贾啊,好好保养保养,看看朕,再看看你,最近这小脸憔悴的,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不信咱去趟青楼,看看给你手绢多还是给朕多。”
本来还想翻翻旧账的贾代善一听这话,嘴角一抽,“怎么就跟青楼没完没了?”
“调戏良家、妇女总不好。”泰和帝一脸正直开口。
“也成,我们晚上逛青楼去,顺道带带珍儿。”贾代善刚想说顺道去贾赦所言的湘妃楼查探查探,就听得一声冰冰冷冷的声音传过来:“荣公可真好雅兴。”
“无双?”贾代善看了一眼,邀请,“要不一块儿去?”
泰和帝闻言,总觉得本来就冰雕子一样的人愈发冷了一分,下意识的敛敛披风,和声道:“不用多礼。我这回来可是接无双你这大功臣出去休息休息的。多说你不分昼夜的研究,这……”
“这回我出来,是转述其他同僚,请两位不要当着尸体上演兄弟情深。”无双横扫了两眼的距离,“亦或是打情骂俏。”
此话一出无双就听着不约而同的一声吼:“我的/朕的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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