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带着张来旺的话语飘荡在山谷之中，在场守卫之人听得都面色黑了黑，带着肃杀之色。诚然，他们这帮人，大多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亦或是因为某种缘由被父母卖了，当然也有的是被拐的，总而言之也都是群“黑户”，经过一番挑选来到帝皇的麾下。
可皇帝都没这么淡漠，用买卖货物的字眼来形容，教育他们的夫子不说和蔼可亲，但也没打打杀杀的。对于不适合干这行业的，也有妥善的安排—伺候老去亦或是残疾的暗卫。
哪里会像眼前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活生生的把人当做货物，甚至来炼药，简直是该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
暗卫们杀气腾腾的，对待地宫内其他审讯之人也动作狠辣了几分。
没一会儿结合各方的供述，就大致拼凑出潜龙底层人员的组成了。
一开始，是有些前朝官吏子女逃出来，梦想着恢复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因为钱财有限，便将目标对准了乡野夫妇。直接买人，让人跟母猪下崽一般，生生生。等孩童出生之后，经过简单的培训，便将人贩卖进六七品的官吏之家，当做仆从。等经过时间发酵之后，这官吏中仆从一来可以提供消息，二来也是滋生人员的温床—妾生子，亦或是可以通过这些微末官吏讨好上司的需求，送培训好的瘦马。通过情、色，甚至血脉，让不少官吏因此屈服。
就这么发展下来，到了五六年前，有足够的钱财势力，开始想要光明正大的夺取军权，增加战斗力。于是便开始大肆采购孩童，全国范围的收集，想要更多的标本进行研究。
而张来旺也因为被朝廷追捕，想要个靠山。
故而双方就开始了合作。
“合作后……我因为好奇偷偷去禁地看过那大夫，但是他带着面具，我……”张来旺疼得几欲昏过去，但是每当临界点的时候大腿肉又被插上一刀，甚至还被撒上盐巴，钻入骨髓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来求饶命都不再说，颤颤巍巍着：“我……我真得不知其他了，让……让我死个痛快吧。”
“真没了？”贾代善问了一句。
张来旺闻言，眼眸迸发出一抹亮光，重重点点头。
“交给大理寺再审。”
黑蛟毫不犹豫把人敲昏拖下去。
看着地面上拖拉出来的血色，贾代善身形朝无双跟前站了站，挡住满地的残血，邀请道：“我要进宫一趟，一起不？”
“不去。”无双冷冰冰的，“皇帝太能说了。”
“但你必须在这啊，那些毒、药的事情你还得帮忙参详参详。”贾代善将其他暗卫的消息整合了一番，临走前再三叮咛，只等自己得了回应，才带着气使离开。
无双定定的看着身影化作小黑点消失不见，寻了块稍微僻静的地方端坐着。
黑蛟端着烧好的食盒上去，看着迎风站立在山巅，恍若石雕的无双，被寒风吹得都说话腔调了高了几分，唯恐声音太小被风吹散了开。
“无双先生，倒是我等失职，这一晃都快晚膳了，您看看这些饭菜合不合口味，且看着用些。”边说，黑蛟见人没什么动静，端着饭盒朝前走了走，将大厨精心烹饪的四菜一汤端到人跟前展示着。要知道这菜色，挑食的熊孩子都说好！
无双扫了眼端过来的菜肴，瞧着那憨态可掬的图案的，下意识的回顾了这四周冬日萧瑟的景色，“这地有青菜？”
这虾仁青菜还摆成了小马驹的造型，能的。
“刚早上从家里温泉山庄摘的，嫩着呢，先生若是觉得可口，我在命人摘些。”黑蛟解释着：“先生，这夜风都刮起来了，挺冷的。您看，要不先喝口鸡汤暖暖？最好便去营帐内用膳吧。我们非但床单被褥，炭火汤婆子之类……”
“贾代善就这样闯江湖？”
“不是我们老大娇贵，这不因为珍将军闹着。这孩子可是族长爵爷的，没怎么吃过苦，据说五岁之前脚都没沾过地，万亩地里一根娇娇苗。现如今带出来锻炼锻炼，可也不能把人锻炼坏了不是。”黑蛟叹口气，“说起来，这还是老大铁着心削了又削的待遇。”
“真好。”无双望着将山巅染的血红的夕阳，难得让人听得出的羡慕口吻说道：“真好。”
黑蛟眼眸转了转，听得人羡慕口吻之下掩藏的复杂情绪，憨憨笑了一声，又继续劝说，引着人下山入营。
与此同时，贾代善进了宫，禀告。
“身材匀称，岁数年龄都不知，脸上还带面具？这种……”泰和帝掐着额头的青筋，斜扫了眼贾代善，“老贾，你知道朕现在最后悔什么事吗？”
贾代善想了想，认真无比开口：“孩子生多了？”
“滚！”泰和帝随手抄起镇石扔过去，“朕想着应该让你儿子去大理寺！把所有的密案都一个字一个字背下来！到时候做梦就能给朕做得明明白白！”
贾赦虽然能够听闻几句小道消息，但是毕竟不是官场中人，而按着人诉说，贾家逐年落败，自然是不会知晓各种机密要案。
甚至普通的政策，写在邸报上的，对方都记不住！
拿着邸报当废纸呢！
听着皇帝咬牙切齿的，不像是说笑的，似乎真遗憾上的口吻，贾代善眉头簇成山川，噗通一声跪地，面色凝重：“皇上，末将斗胆，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靠不住！”
泰和帝面色阴沉滴水，冷冷俯瞰了眼贾代善，沉默不语。
偌大的殿内随着两人的言行，刹那间冷落冰窟，落针可闻。
可偏偏贾代善似乎还想着火上添油一般，又开口道了一句：“皇上，您偶尔打趣逗逗乐，甚至要杀要剐都可以。但就像您自己说的，过后的事情都成话本了，不能先入为主。”
泰和帝闻言面色漆黑的跟锅底一般，咬着牙，一字一顿，“贾代善，会翻跟斗吧？翻！”
“末将遵命。”贾代善行礼过后，揉揉额头。
—不就是滚嘛。
揉揉手，活动活动筋骨，贾代善深呼吸一口气，双手伸直举过头顶，重心朝腰腹一移，侧身抬左腿凌空，而后双手撑住地面，顺势右腿抬起。本应该顺势便落下，可偏偏贾代善双腿还在半空定格了一瞬，昂头看了眼泰和帝，似大街上卖艺讨赏的，还冲着人一笑。最后才缓缓右腿落地，而后左腿站稳，慢慢站直了身。
做完一连串的动作，贾代善迎着暗卫瞪圆了的眼，脸不红气不喘的，目光定定的看了眼泰和帝。
泰和帝换了一只手揉额头，“难怪贾赦脸皮越来越厚，敢威胁放火烧山。感情都是从你这遗传出去的。”
本来面色不改的贾代善闻言一惊，“放火烧山？”
“还说呢，你也真够有才的！大晚上的往鹰岭扔，可不把小兔子逼急了。”泰和帝哼了一声，“放心，朕没偷偷给最最最最会做梦的开后门。你家老大和老二在饿死之前学会走路了。”
贾代善老脸一红，“多谢皇上，那两孽子……见笑了见笑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泰和帝面无表情的骂了一句，而后一脸纳闷的开口：“你说朕这么爱惜羽毛的，怎么会有那么个孽障？老贾啊，陪朕去送老三一程吧。”
听到这话，贾代善面色一僵，眼眸也有些惊诧，“皇上，这事……”
“这个口不能开，尤其是忤逆篡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泰和帝豁然一下站直了身来，抬手猛得一拍龙首，眼眸带着血丝，又一字一顿重复了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余音绕梁三日，字字敲击在众人心尖。
贾代善眼眸闪闪，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引着帝王下丹璧，朝着大理寺的朝狱而去。
“父皇，哈哈哈哈！”三皇子看了眼递过来的摆件，抬手拿起了剑，眼眸带着疯狂看向泰和帝，“父皇，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只不过是您杀鸡儆猴，借此捍卫你帝王的权威！”
“儿臣祝您坐稳了帝位！”三皇子说话间将剑架在了脖颈之上，眼眸缓缓看了眼贾代善，眼眸带着怨毒之色：“尤其是贾将军，可切忌别忘记了狡兔死走狗烹。”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三皇子一用力，崩出的血珠都外溅了出去，沾染了贾代善一身。
贾代善看着噗通倒地的三皇子，望着人那死不瞑目的眼神，脑海不经意间浮现出了曾经的废太子自缢的场面。
废太子是文雅的人，走的时候极其的安详，甚至嘴角还带着释然。可人的临终遗言，比起三皇子的话语，更绵里藏针一分。
“贾将军，知晓宫女蔷薇怎么死的吗？”
“是被毒死的，你不知道吧？父皇亲手毒死的。”
“因为为帝者不能有弱点。”
闭了闭眼，贾代善压下心中万千复杂的情绪，缓缓转身看了眼帝王，“皇上，您……”
“一回生二回熟，朕这都习惯了。”泰和帝抬手摸了摸贾代善胳膊上被溅到的血珠，“怎么刚才被那孽障的话给吓到了？”
“没有，只是觉得大哥您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贾代善开口，“为皇者，只要对百姓好，能提高人的生活水平，我觉得就可以了。其他的，不过都是旁枝末节罢了。”
“也就你还能这么说话。”泰和帝笑着拍拍贾代善的肩膀，“小善善还是人如其名，坚守着初心。也难怪朕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也就你一直在，一直活着。”
说道最后两个字，泰和帝又噗嗤笑了一声，“老贾，有些事朕明明告诫了自己不能先入为主，但还是忍不住去想。你说我若是年老了，被气中风了，没了自我控制里，我会不会直接去死。朕无法忍受那么没有尊严，没有权威的活着。”
“皇上，”贾代善看了眼帝王搭在肩膀手，沉默了半晌，抬手把人的手拿下来，牢牢握在手里，“人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晓自己能够干出什么事情来。就像当年，您牵着我走出上书房，我们一路跑到了乾清宫，在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方，钻着下水道都能创出活路来。”
“现如今不管有多少阴谋诡计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遇佛杀佛，遇仙弑仙。”贾代善说着单膝点地，依旧牵着帝王的手：“死有化厉鬼以击贼。”
泰和帝静静的贾代善。哪怕牢房昏暗，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却也依旧能够看得清贾代善的神色，尤其是人的一双眼眸，亮的异常耀眼。
泰和帝沉默了半晌，另外一只手抬起缓缓拍拍贾代善的头，“起来吧。还是陪朕去喝酒吧。”
俗话说酒入愁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成就了半个盛唐。
诗仙李白有此之能，在文化方面酝出盛唐的繁华，作为帝王，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接下来一个月时间，随着三皇子自缢，帝王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处理了涉事的一干人员，随之参与叛变的柳魁被凌迟处死，因念柳家功劳，太、祖恩赐，爵位转由二房一脉承袭，长房一脉诛杀，柳家子弟三代不许参考；汪家夷三族；李家……
冬日的菜市场血染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一场恩科，减免全国百姓一年的的赋税，将百姓心中的惴惴不安彻底压了下去，又欢天喜地的开始筹备起过年了。
至于私下里，帝王也毫不犹豫的将叛党一脉连根拔起，随着更多落网之人，倒是逐渐拼凑出炼药之人的特征—约莫四十岁左右，脸上有皱纹，恍若失去水分的柑橘一般，干巴巴皱成一团；但除此之外，从脖颈开始往下却又是白嫩无比的；疯狂专研医术，极擅长制毒。
跟着连轴转的无双在知晓此番特征后，面色便一直阴沉得滴水，“应该是六十八，我前面一批活下来的药人。只不过对于鬼医来说，且算失败了，都被处理了。”
“这事不急，朕派人去查，都过年了。今年必须留下来，人来都来了。”泰和帝抱着汤婆子笑着，“现在咱们一起去鹰岭，看贾代善收拾他家那熊孩子去。”
被念叨的贾代善左手拖完腮换右手。这连续一个月的忙碌，好不容易算暂且告一段落了。他想着先回家解禁，毕竟都年底了，马上要过年了。
岂料，就收到了一封信。
不是未来女婿来拜年送年礼的。
反而是退婚的。
这瞎搞什么玩意？
他现如今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因为“病”了，救驾有功的，帝王可是正式对外收他当弟弟，简称御弟。虽然没封个异性郡王爷，但也是御弟荣国公。
能耐的！
从权势从贾林两家的情谊来看，林海都不至于因为游方道士的所言的八字不合，就退婚啊。而且退婚，不亲自上门解释解释，把他贾家当什么玩意了？还想不想混官场了？
若单纯脑抽抽了还好。
若跟贾赦一样太会做梦了怎么办？
林如海可不是贾赦，万一把“梦”做得明明白白的，皇上还不得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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