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帝乐颠颠的带着无双,明摆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还仗着自己现如今是光明正大的皇兄,拒绝通禀,长驱直入荣禧堂,如在自家,还跟无双介绍着祸害荣国府花花草草的贾赦贾珍等熊孩子的光辉事迹。
三可能耐了,把军山给缔造成赏春游园的。
无双神色冷冽,恍若冰雕的跟着帝王身后,十句里搭理一句都算客气了。
戴权本贴身伺候,应随行帝王身后,但鉴于自家主子太过步伐轻松愉快的,带着肉眼可见的雀跃,而作为贵客的无双先生却是一步一步的跟脚步丈量过般,走得是规规矩矩。故而作为仆从,他也跟着落了一步行走。
但随着一入院门,向来察言观色一流的戴权便察觉无双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对劲,明显可见的皱眉了!可再定睛看过去,就见人依旧面无表情的,跟上好羊脂玉雕刻出来的玉雕没啥两样的,表情纹路都没一个。
不由叹口气,戴权眼见自家主子都入荣禧堂内了,忙引着无双前去,想要人脚步加快几分。
无双依旧按着自己的步调,一步步走着。只不过心理却是早已思绪百转起来。他一踏进院,便察觉到了贾代善的气息不对劲。作为习武之人,尤其像他这样的药人,对于气息变化是异常的敏感,况且贾代善身上带着怒气哪怕再隐忍,可却也是浴血奋战的将军,积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气度已经到了不怒自威,令人心惊胆颤之境。也就是泰和帝这样的可以粗神经忽略。
被腹诽的泰和帝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劲,但当靠近贾代善时,也发觉不对劲了。都靠这么近,贾代善依旧是目光死死的盯着手上拽着的信笺,如狼似虎的盯着猎物,恨不得生吞活剥的。又可偏偏又碍于某种缘由,不能动手。理智跟情感正交战着。
这模样,就像当初把人从战场上拉回京城,还下旨召回京一个样。
倔着委屈着!
憋着要攒大招呢!
可三熊孩子活得活蹦乱跳的,嫡孙子也是被照顾妥帖的,还有什么好气的?贾家家务事在乱,根基稳着呢!
眉头拧了拧,泰和帝示意戴权招待无双坐下,自己横扫了桌案上随意摆放的书信,扫了扫基本都拆封过的信封—这一月来贾代善在忙公务,但黑蛟亲卫队还是在贾家处理家务事。查账不说,毕竟年底了还是有很多人情往来的。若是这贾家若是有大事发生,本应早就汇报才对啊。
于是泰和帝纳闷的直问:“老贾回魂,这什么家务事让你连我们来了都不知晓?”
贾代善闻言抬眸看了眼帝王,瞧着人难得露出的笑脸,心中带着坚毅之色,气沉丹田微微一运气,又捏紧了信笺一分。当下有一股微热的气息凝聚在掌心,将信笺变得微热。与此同时贾代善起身,借着抱拳行礼的动作,又把信笺掐成一团,带着些有冤无处诉的委屈:“皇……皇兄,无双,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我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自家两孽障的事情都还没处理好呢,敏儿这娃娃亲,要退!”
贾代善说着发自肺腑的愤懑:“我这招谁惹谁了,我虽然不信鬼神,但逢年过节也没阻拦家眷烧香拜佛的,我还捐金身呢!我还有道士替身的,结果倒霉衰的全都赶一起了,都不让我过个好年!”
偌大的荣禧堂内飘荡着贾代善难得的咆哮声,无双扫了眼,就见泰和帝跟揉狼狗似的,拍拍贾代善脑袋顺毛着,视线不由得在贾代善脑袋上停留了一瞬,而后飞快掠了眼贾代善手握的信笺,垂眸安安静静的喝茶。
“娃娃亲?”泰和帝见贾代善坐下乖乖喝茶了,拧着眉头想了又想,好不容易从文武百官中寻出些记忆来,问道:“就那个一茬接着一茬病的那个文信侯林家?病着到最后独苗一代代的那户?”
贾代善点点头。
听到这话泰和帝深深叹口气,“要不是四王八公老一辈们有约,五代内不互相结亲。你又不耐将女儿嫁入皇家,跟林家那谁来着,好像跟你同袍过一阵子,否则都都轮不到林家吧?”
当然,还有一个缘由,他这个帝王可以允许贾家嫡长跟清流世家结亲,但不会容许第二个。
林家听起来名号挺唬人的,但也是对普通小老百姓而言。对他这个帝王,对于掌权的文官世家来说,早已不是了。
最简单的道理,县官不如现管。林家人,先前哪怕有人为官,但都没干满一任期就病了。政绩人脉哪里来?全靠病在他这个帝王心理留下同情心。而贾家呢,就像贾赦那个梦一样,贾家之所以还能蹦跶个三十年,还不是因为贾家人多,每个人在职任期长。光贾代善就十三岁开始从军,这几十年经营下来,就完全不一样。
泰和帝想着也挺气的,“理由呢?信拿过来朕看看!朕外甥女娃娃亲的,还敢退?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啊!总不会琢磨着朕临老了,要把你这个仅存的拜把子兄弟给宰了?”
所有人都似乎昂着脖颈想看他和贾代善鸟尽弓藏的!
“皇兄息怒息怒,没人这么想啊!息怒!”贾代善心中咯噔一声,他就是怕这点!尤其是这信笺上,还好死不死的最后提及了一句在承安三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下定决心,特意掐算过的好日子,文绉绉的官方话说那么多没用,这时间点连他贾代善都觉得敏感了,皇帝看见得炸。
忙不迭将已经成团的信笺展开,贾代善使劲的平铺了几下,递过去,边道:“就是说中秀才后参加什么文会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落水了,然后昏迷了好几天,请人各种药方开了都没用,最后一个游方道士算了算,说是八字不合造成的。”
“八字不合?钦天监都还没开口呢!”泰和帝冷哼了一声,接过皱巴巴的信笺,横扫了一眼,就没什么心情细看了。
字迹模模糊糊跟水里浸泡过一样,当然细看了能够分辨出来。毕竟这是汗水糊的。
细看得了拿近了,一鼻子的酸臭味。
贾代善看见泰和帝那毫不掩饰的埋汰之色,小心翼翼道:“想想林家孤儿寡母的,病急乱投医的,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先前这海哥儿都是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冷不丁这么一下的,妇道人家胡思乱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光妇道人家了,大老爷们也干这事了。不说其他,我爹幼年还给我请了个道士替身,据说保命的。”贾代善憋着心理燃烧的小火苗,举着例子:“还有我大哥给珍儿画个什么图,都求到您头上了。”
“所以我这气啊,道理都懂,但一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贾代善声音都虚了几分,“所以看到的时候就拧巴拧巴成团了。”
听到这声解释,泰和帝嗯了一声,也不耐去细看退婚书了,道:“你来年开春不还是请了两月假去金陵吗?顺带调查调查。自己嫌憋气的话,让风雨门去查。朕给他们说,不收你银子。”
贾代善听到银子一词,整个脸都跨了。今年听风又是亏本经营,被九州那帮人挤兑死了。
“来,转念想想,不结亲也好,省得承担独苗苗传宗接代的压力。“泰和帝拍拍手,宽慰道:“你闺女还年轻呢,朕印象里还没及笄吧?那还早着呢,想想那探花郎,三年又三年的,甚至都不用三年,开个恩科就有了。等你闺女长大了,要是你还没挑好东床快婿,朕给开恩科,全天下的才子慢慢挑。”
因贾赦太会做梦了,接下来急需人才储备。人才到位了,某些事情就可以连根拔起,不需要太担心扰乱了正常的府衙运转。
“谢谢皇兄。”贾代善苦笑了一声,“我……我不太相信自己眼光了,瞅着漂亮的,那漏网之鱼太少了。”
但凡有些才华洋溢还年轻的,只要进京,都在贾赦嘴皮子里转过一圈了。
“而且……”
“还说朕呢,你自己不也是胡思乱想的?”泰和帝拍了一下茶几,“天下乌鸦一般黑,真为国为民的包公,本朝若是有一个,朕能不把他供起来?自己既然卷入夺嫡之中了,就别怪其他,输赢都得有勇气去承担。”
贾家子弟是烂,林如海也不见得都清白。都是官场混的,敢在他这个皇帝跟前说什么无私为公,为天下大义,为社稷百姓的,他谁也不信。
贾代善说这话都不信。
一个人能够忠于自己的提拔人,能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够了。
他选官用人就这个标准。
“是。”
瞧着贾代善还焉哒哒的,泰和帝拍拍桌案上的信笺,“你先看看缓缓神,无双,你不好奇我们在说什么事?听着有没有觉得不理解的?你夜观星象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
听到最后一句,贾代善也顾不得其他,抬眸直勾勾的看着无双。忘记了,眼前这人还懂玄学的!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无双迎着如炬的目光,缓缓开口道了一句:“人怎么过一辈子,还是看人,不看天意。”
“也对。”贾代善深呼吸一口气,郑重无比问道:“那问问一个人若是过得太潇洒了,把所有的包袱都甩了,有依赖心的,你觉得有救吗?”
“你自己照照镜子。”无双言简意赅,“你有救,你儿子也有救。”
贾代善气得面色青紫:“无双,你……你……”
泰和帝微笑的看向无双,语调一如往常待人带着柔和:“你逗老贾有什么好玩的。朕带你去逗他儿子去,特好玩。对了,无双啊,朕先前因为某个特会做梦的梦想家,还传唤了不少大师进京,天南地北的不少人,有些都到了。你也去见见,听老和尚们讲讲经,没准心结解了,这心病没了,身体也好了啊。”
“听听,做梦的都叫梦想家了。你有他这一半的傻开心,朕就放你自由,天南地北哪个深山老林海底洞穴的,你随便钻。”
无双点点头,视线扫了眼贾代善,又略过桌案上那皱得都翘起来的信笺,眼底带着困惑。
贾赦做了什么梦?
牵到林家了?
贾代善要替林家遮掩,亦或是林家也做梦了,这个揣测让贾代善担心帝王安危?
撞见无双望过来的眼,尤其人一身的白衬着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格外的亮,贾代善头皮一麻,先前被“挤兑”的火气也熄灭了起来,毫不犹豫开口:“那梦想家随你们揍!”
于是三人起身,由泰和帝带队去鹰岭围观梦想家。
而与此同时,林如海感觉自己雾里看花,有些不太真切。皇帝大赦天下,开恩科的消息都传到了苏州了。
即使还有三皇子叛乱,但是幕后的潜龙组织却也是被查到了。
跟脑海里那一幕幕记忆完全不一样。
林老夫人瞧着自家孩子一天天的沉闷下来,专心读书,似乎要在恩科便冲一冲,便好说歹说的带着人去寒山寺烧烧香,拜拜佛,求菩萨保佑保佑。要知道“寒山应雨任君求”灵得不得了。
林家也算苏州城内的大家,自然有僧侣相迎。
待添过香油钱,林海合十相拜:“不知了然大师在否?最近有些佛事想要求教一二。”
—了然大师乃本寺主持,精通佛法。
“林施主,师父接到了悟心大师的邀请上京看蝴蝶去了。”
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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