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泰和帝看着闪进来的身形,打了个禁声的手势,默默深呼吸一口气,走下龙椅,甚至下了丹璧。站在大殿中间昂望着九五之尊的宝座,泰和帝眼底带着坚毅,“说吧,朕撑得住。”
“皇上,无双先生查获潜龙训练的地宫。”
“…………潜龙?”泰和帝拍拍胸膛,给自己顺气:“那放个信号、弹庆祝一下是应该的。”
“天佑吾皇,”染眉眼间带着喜色,禀道:“据报,无双先生本是冲着那拍花子张来旺而去的,想拿赏银好给您备些年礼。在横山岭追查了大半月,今日发现了那窝点。”
泰和帝闻言矜持的笑了笑,“好人有好报!”
这无双,原名穆斌毅,本是开府的东安郡王的嫡幺儿。因后宅倾轧,以致于其幼年流落在外,被个臭名昭著的鬼医捡去当药人。幸苍天有眼,这无双心性坚毅,且又是个天资聪明的,还自己领悟心法武功的,创了冰魄功。
后,非但杀了那鬼医,而且还回到了穆家,有仇报仇,没仇的站一边去。此事朝野皆震,最后东安郡王临终恳求,外加四王八公一派的求情,故而算“家务事”。再说了,无双也是明事理的,哪怕被放了还自求戴罪立功,想要死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这十几年下来,帮忙试药炼药,将断臂接和之术手把手传授给军医。光这点,就能挽救不少的将士;贾代善昔年征战被下毒了,也是人不远万里跑过去救援;行走天下,每遇到三司颁的通缉令,不顾千难万险的去缉拿归案;遇到贪官污吏也会追查证据上报;还会各地风土人情番邦语言……
总而言之,真是举世无双之才,更是举世无双的品性。
故而,无双这名字还是他这个皇帝给人唤出来的。
只不过天妒英才,无双因为幼年遭遇,病得特邪门。冬日倒是活蹦乱跳的,一动内力还能变幻出风霜雨雪。等开春转暖,就发病,病上个两三月,远远瞧着跟痨病鬼一般。
御医诊了千八百回的,体内有毒有蛊的,没得治,连个传说中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都没。
他这个皇帝知晓后,一为无双具有的价值,二也是好奇外兼同情心,让风雨门一到冬日必须就守人身边,直到熬过来年的春日。当然,能够一年四季都跟住人最好。
没想到无双又助他解决了一祸害。
泰和帝心中一叹,一步步走回龙椅,边吩咐着:“染,去朕私库看看药材扒拉扒拉,千年人参何首乌的通通拿过去。不要的话,你们当着他的面自刎,就会接受了。”
“戴权,命大理寺带人赶赴横山岭。”泰和帝一个转身,端坐龙椅,面色铁青吩咐道:“彻查!传令三司,借此全国打拐,所有拍花子杀无赦,敢有再行此恶者,夷三族。”
“传武林盟,江湖各门派务必配合,势将此恶业一网打尽。”
“所有违令者,斩!”
“谨遵圣令。”染和戴权纷纷叩首行礼,各自忙碌而去。
泰和帝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摸摸鎏金的龙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来人,去给前朝那些皇帝烧点香火钱,让他们别嫉妒。朕忽然信命了!”
且不说泰和帝美得慌,在横山岭的某个无名山坳里的贾代善也是美得慌,扫扫被五花大绑的张来旺,眉头挑了挑。
无双冷冷扫了眼贾代善。
贾代善敛了抢人头的嘚瑟,一本正经问起来,“张来旺,你区区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拍花子头头,上了大理寺的通缉令,赏银积年累加,至今有一万两,真令本帅佩服的紧。这大理寺可是专门稽查官吏的,满朝文武避之如蛇蝎。你说说在他们眼皮底下你都能苟活着,这哪条路子通了天啊?哪条道上的,敢容你进出往来?”
听到这似乎完全遗忘潜龙之事的质问,张来旺扬着惨白的脸,上下牙齿都磕碰一起,似乎一副恐惧无比的样子,颤颤抖抖回道:“回……回贾将军的话,我……我……不,小人,草民是丧心病狂的,但也就是干点拐卖之事,这……这……”
这地宫一切都被毁了,谁能够说得清楚,再说了主子还在,只要他咬住了只不过拍花子而已,只要进入正常的审讯阶段,总有一线生机存在。
张来旺眼眸转转,多年贩卖拉拢小弟的理论张口便来:“您不知晓,普通穷苦人家,一生七八个的,都养不起,有些甚至都活活饿死。草民这不是承蒙乡里乡亲的抬爱信任,只是想着让孩子能够吃得饱穿的暖。俗话说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您说说若是一个人牙子手里的丫鬟被您给选了去,那不得过着神仙日子?这样子,总好过在自家吃糠咽菜的。”
“还偶尔兼送子观音是吧?”贾代善阴沉沉的冷笑了一声,替人补充了一句,,重复了一句自己先前的问题,“走水路还是旱路?不说个清楚先把二两肉割下来!”
黑蛟扬起了匕首一刀刺在了张来旺的腿肚子上。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张来旺失声尖叫了一声,随后垂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腿上咕咕流出的血液。
“示范。”黑蛟言简意赅的拿着匕首对着某处比划了一下。
张来旺眼皮跳动了一下,结巴:“这……这承蒙各兄弟抬爱的,基本上哪条道便宜便走哪条。”
贾代善面无表情:“传令武林盟,今年所有门派考核降三等。”
听到这话,张来旺咬着疼痛,浑身抖成了筛糠,“不……”
他竟然忘记了一件事。
现如今的江湖,跟前朝那般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甚至乱世之时,江湖势力做大,凌驾官府之上完全不同。本朝立国后,太、祖爷借着各地驻军训练之名,派八公带兵平了所谓的江湖。顺朝廷律法者昌,逆之而亡。订了武林律,组建了武林盟。所谓的江湖白道,还要年年接受考核。武林新秀少侠排行,全是比拼缉拿的通缉要犯。
至于黑道,全都是通缉令上的要犯。
“敢在本将军面前说不?黑蛟。”贾代善笑了一声,弯腰从自己携带的包裹翻了翻,扔过去一竹灌:“慢点剁,撒点辣椒水,带着不用怪浪费的。”
看着奉命行事的黑蛟,无双听着耳畔那凄厉至极的一声尖锐的痛呼,扫眼昏过去的张来旺,神色带着打量看向贾代善。
“核桃要不?”贾代善迎着人的目光,将用油皮纸包裹的核桃递过去,“吃核桃特补脑。”
“你自己补。”
“那瓜果蜜饯?牛乳?”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贾代善解开另外一包裹,直接拿出一崭新的大氅,递过去:“穿着。”
无双一动也不动。
贾代善看着似乎风一吹就能倒的纤细身影,尤其是人穿着之淡薄,就忍不住絮叨两句,“别把风度翩翩这词当做圭臬的,出门在外,得对自己好点,风雨门的不乐意使唤,你自己招两随从也成,活成这花脸猫小乞丐模样的,这不是招人心疼的?”
边说,贾代善靠近人,把大氅哗哗两下展开,做势要亲自动手给人套上,还嘚瑟着:“特意让绣娘防着麻袋做的,脑袋手脚都露出来,这样子熊孩子往地上打滚都不怕衣服薄受冻。”
最后许是被絮叨烦了,无双抬手接过大氅,摸着上好柔顺的皮毛,神色愈发冷淡,跟冰渣子一般,开口道:“你还在审讯。”
“审讯这种词出现在三司,到我这从来只有严刑拷打。”贾代善理直气壮地开口:“我就是看这狗屁倒灶的不顺眼。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尤其像我这种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越发见不得拍花子这种恶业。”
无双转了转身,静默不语。
贾代善看着随风偏飞起来的白发,扫了眼不远处冰雕里依旧绿油油令人恶心的绿毛脑袋,眼眸阴沉,簇着火星。
无双这一头白发,甚至肌肤相比正常人而言,分外白皙,凑近了血管都能看得出,全都是鬼医搞的。
鬼医,是前朝有名的神医。医术是挺高明的,自觉自己超脱凡人境界后,想追求长生不老,跟前朝末帝那些狗屁道士联合,搞药人炼药。丧心病狂的程度突破了正常人的想象能力。
太、祖爷率兵攻打京城时,鬼医就收拾了所有的研究跑海岛上去了。万万没想到十几年后还能折腾出风浪来。
无双幼年被人捡走当了药人。经历非人的折磨后,领悟功法反杀,是将整个药炉都毁了个一干二净。等人杀到穆家后,也曾提及此事,泰和帝当即就派兵查抄,甚至江湖也严打整顿了好几回。
可眼下这绿毛龟很容易让他想到那恶心的长生不老一词。
这事直问一来牵动无双的幼年阴影,他便想避开人;二来张来旺这种老油条直奔主题定然也不会全盘相告。
故而,先折磨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再说。
贾代善想着,在包裹里挑挑拣拣,沉思再三还是将封面精美的书籍递过去,“你要是得空,给签个名,鼓励好好学习,争取榜上有名。这书……”
这书随便翻翻,不管开头高、潮如何,到最后定然是绝情冷艳的大侠化百炼钢为绕指柔搂着娇妻,怀里抱着孩子,一家人生活幸福美满的。
完完全全就是九州出品的。
可对于他们这知晓无双身世而言的人来说,这也的确是他们的希冀。不要妻儿的,那最起码身边得有个知冷知热的照顾着。
“贾代善,我不需要任何同情。”无双眼眸冰冷,斜视了眼贾代善,打断人的话语,一字一顿:“我敢保证,鬼医死得彻底。因为我亲手把他挫骨扬灰了,药炉里所有的东西我也烧个干净,更别提你们后来连土都翻了一遍,是不会再流传出去的。但是前朝皇帝豢、养的那批道士,便说不准了。现今应有人医术不错。虽说药人木讷无知,但已经粗具雏形。且相对我而言,他们入药的时间更年轻,约莫七八岁便开始,现如今才不不过十三四岁。真若是研究成功,搞出个正常体型脑子还在的毒物。杀伤力定然比我还甚,百毒不侵刀枪不入,是人形的蛊王。”
虽然人不带感情,冷冷冰冰的诉说,就像在说无关紧要之事般,但听在贾代善耳朵颇为不是滋味。同样的四王八公后裔,哪怕在窝囊废的人,哪怕在后院倾轧了,可最多也只不过给点钱,打发出去。相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还是富贵无比的乡绅地主,没病没痛,活得安乐。
唯有无双,在外被截了走,人不人鬼不鬼的过日子。
而且,贾赦的那个梦里,无双最后还是为国被炸个尸骨无存。
对比之惨烈,作为旁观的人都忍不住唏嘘感叹。作为被救过的人,贾代善更是想人能够任性肆意的活着,不为过往的任何事而牵动情绪。
声音不受控制的带着些急切,贾代善开口:“无双,不同情,是关心!这两种情绪是……”
“闭嘴!你不审讯,”无双再一次打断贾代善的话语,看向已经疼昏过去的张来旺,带着不容置喙的强调,强调:“我审。”
贾代善定定的看着无双,望着人白嫩到灰白的面色,挥挥手。
黑蛟带着敬畏看了眼无双。他跟随贾代善多年,这传说中的无双是第二个敢在人跟前发号施令,且如此理所当然的。
跟贾赦贾珍那种孩子撒娇不同,是某种气质上的碾压。
边琢磨着,黑蛟毫不犹豫卸掉张来旺的胳膊。
当下又是一声惨叫,让活生生疼昏迷过去的张来旺又被活生生疼醒过来。一恢复了知觉,张来旺感觉疼痛遍布了全身,尤其是某个令人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疼入骨髓之中。哪怕是被捆绑着,但全身也下意识的佝偻蜷缩起来。
“鬼医是我杀的,”无双淡淡的捋了捋自己的一头白发,“我这不是少白头,跟那一批药人相似。但我的等级更高,是传说中海中妖姬的血液……”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彻底将人心理最后的那一丝的倚靠毁个魂飞湮灭。张来旺看着眼前的纷飞的白发,心理陡然腾起恐惧,想到了每逢午夜那被称为禁地跑出来的猛兽,吓得浑身的血肉都僵硬起来,“我……我真不是什么乱党,就是……一开始就只是想找个靠山,好容易贩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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