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恍惚

    不知不觉已月上柳梢头,贾代善搀扶着神色恍惚的帝王,小心翼翼护着人回了寝宫,还殷勤的从戴权手里截过茶盏,毕恭毕敬的端到帝王跟前,声音都特意掐着柔和几分—毕竟他自己也火大还茫然呢,可没办法贾赦是他的崽,当老子的只有先劝的份。

    “皇上,您……您消消气,想点好的,比如知晓了旱灾就可以及时预防,比如……”

    “比如朕三年后的探花林如海疑死因不白,子嗣艰难?六年后的探花太俊了,朕的两公主榜下抓婿打起来挠花脸?”泰和帝声音都还有飘忽:“九年后的探花就更绝了,礼部那帮吃干饭的连假户籍都没查出来,让张家罪子当朝指着朕的鼻子骂?”

    除了自家姻亲和吃喝玩乐外,贾赦唯一能够与朝政搭边的就是探花系列,三年又三年的探花,贾赦说得那个开心,但大部分不带最后结局的。

    听一半就拦腰而斩的,跟隔靴搔痒一个理。

    这口气堵得慌。

    “都没最基本的说书人素质,连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都没有。”泰和帝接过茶盏,没好气的拍了一下贾代善脑袋,恨铁不成钢:“这贾赦一看就是你的种!顾前不顾后,特像你!只管打仗不管治理,想当年要不是朕拦着,你还撒欢的敢拓疆千里?一浪千里,牛逼的。兵马粮草军饷不说了,知不知道每年多少部落来打秋风?都不要钱啊。”

    被戳着脑袋,听着曾经年少狂野事,贾代善脸涨着通红—他信贾赦所言为真,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贾赦贾政都挥金如土。尤其“梦”里的贾政不通庶务,视金钱阿堵物的,完全就是他年轻时候对待财务的态度。

    他刚开始从军,连衣服都是穿一件扔一件。

    因为没人洗。

    “皇上,您……我不是被罚军需营呆了整整三年,后来算盘打得那个贼溜的。还学会开源节流。”贾代善闷声给自己找场子,“我还会从漕帮收保护费了。”

    “还敢顶嘴,顶嘴。”泰和帝又拍了两下,“漕运的事情不是朕交代你的?没朕,你连私房钱都没!”

    “是是是,您别因此动怒气坏了身子。”贾代善瞧着泰和帝面色还有些青黑模样,叹口气:“我一定回去督促他好好想,必……”

    舌尖转了又转,贾代善一咬牙,“必要时用点审讯的方式,定然能让他想起政事来,交代的清清楚楚。”

    “他脑袋本来就没装东西,你逼狠了,不说你们父子关系如何,反倒是给你真真假假编起来怎么办?”泰和帝听到这话,沉默的看着自己眼前半躬身的贾代善,反过来开解贾代善:“现在起码朕还能够有自信,笃定他说得是真的。那个小眼神刷刷亮的。”

    贾代善唇畔动了又动,还是默默放弃了挽救贾家岌岌可危的智商。其实想想还好,他家崽子就蠢点,最坏也败贾家而已,没祸国殃民的,反而还忠君爱国呢。看看,都顾不得自己死活,第一时间反应问题!

    “后续的事情你就当话本听过就忘了吧。”泰和帝又换了一杯茶,静静品茗后,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了一句:“你也经历过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如今不管怎么样,朕一定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那后续种种就是个笑话!”

    哪怕帝王靠在龙床上,坐姿慵懒,神色也还有些疲倦。可这话一出口,贾代善望着那似利箭般的目光,带着七分霸气,三分傲气,就忍不住心头澎湃,热血沸腾。

    “多谢皇上指点。”贾代善抱拳,恭恭敬敬行礼,神色愈发虔城。

    “朕也是开解自己。”泰和帝扫过贾代善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就像美女,半遮半掩,那才是勾人心弦。全、脱了,那叫,你懂的。”

    下九流的妓、女这形容在宫殿说起来,有失皇家体统,泰和帝挥挥手,示意贾代善起来,一脸后怕的开口,“老贾,说句你不爱听的。朕幸亏当年没答应你求娶公主,否则拉低我皇家血脉才智。”

    贾代善:“………………”

    “还得感谢朕自己当年义薄云天,让你从秀女中招媳妇。否则朕这后宫可真忒热闹了。”

    泰和帝想起这事,还心有余悸。

    贾代善成婚挺早,十三岁。因为荣公贾源出征,遇到刺杀生死不明,贾代善请愿要上战场,其母就提出必须先成亲,否则打死都不乐意人上战场。毕竟当时就这么一根男丁。作为贾代善的好兄弟和帝王,他恰好逢第一次选妃呢,就让贾代善先从秀女中招一个。

    贾代善跟立军令状一样面对秀女说了三点婚后保证,史婉儿主动站了出来。因此,贾代善向来挺纵容贾史氏。否则,贾家光生庶女,不生庶子,这事就得好好查了。

    贾代善:“………………”

    接连被暴击,贾代善跟霜打茄子似的,愣愣怔怔辞别了帝王,也没回家,去了听风秘密的据点,打算安排边防查探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盯着。

    与此同时,在皇宫某冷宫内,年久失修的木窗裹挟着冬日的寒风“咣当”、“咣当”的与旁边的墙壁碰撞,为在这夜深幽、会的两人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息。

    “转告慧嫔娘娘,务必小心,这春日、醉乃前朝秘药,见血封喉,触之必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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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暖阳高照,原先下的雪也开始慢慢融化了,不过风依旧挺大,将原本银装素裹的积雪吹得舞动起来,让冬日的空气更冷得彻底了些,完完全全在诠释着什么叫做“下雪不冷化雪冷。”也正像现如今的听知晓后世众人的心情—冷。

    权势争斗冷酷到骨髓之中。

    贾代善安排好边防后,赶去早朝。扫过宫门口那一列列扫雪的士兵,贾代善眼眸闪过厉色,待弥漫着暗流的朝会结束后,私下求见帝王。贾代善再三确定帝王做好万全准备了,自己顶着浓黑的眼圈,打算回府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备战明日。听得泰和帝十分感动外加心疼的,赏了一皮毛大氅。

    让亲卫拎着,贾代善回荣国府,刚推开书房的院门,就见一个硕大的雪球就迎面来袭,在阳光下还绽放出些光芒来。尤其是这块头挺大,光看起来,还挺唬人的,但是听破风之音,贾代善就只剩下嘴角抽搐的份了。老神在在的,贾代善脚步一动不动,看着雪球在他跟前足足还有两尺远的地方就落下了,“啪”得一声,还飞溅出无数的雪粒子。

    “叔祖父,”瞧着连躲都不躲的贾代善,贾珍又抛过来一个,气哼哼着:“看球。”

    “我看你像球!哪有这么捏雪球的?最基本先捏得实实的,懂吗?否则哪来的杀、伤力?还有你扔出去时的光靠手劲,这浑身力量都没调动起来。”贾代善看了眼趴在屋檐上的贾珍,本想说“再扔一个试一试”,但撞见屋檐上侍卫们呆若木鸡的身影,当即面色一冷,喝道:“下来再说你。”

    “不要,好无聊的。连今天算起来都第三天了。”贾珍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满脸委屈,“连说话都没人陪我。赦叔闹着补眠不说,还说昨天瓜子嗑多上火了,今天让我哪里凉快呆哪里去。政二叔在发呆,也不理我。还有这些叔叔们,连话都不跟我说。”

    被手指点过的叔叔们无话可说,神色愈发敬畏的看向贾代善。这贾珍说好听叫活泼,说实在的,真一个熊孩子。上房揭瓦,刨树皮,挖坑埋土,扒拉屋檐上的积雪捏雪球都算文雅爱好了。一刻不消停的,还不怕冷,大冬天的,尽往外蹦跶。

    看着人委屈的小模样,贾代善脑海浮现着贾赦对于贾珍,对于宁府的种种诉说,眼眸闪了闪。

    贾赦检讨的挺深刻,说自己是怯弱逃避,贾政是利己靠娘,唯有贾珍面对“灭顶”之危,情、色方面是混账东西,但到底事业上却敢于尝试,去挑起宁府,贾家的担子。即使也挺失败的,但起码去尝试承担了。

    贾赦唯不解贾敬为何好好的,哪怕避嫌,却是几十年如一日,不出道观。而且,相对于荣府起码私通外官的罪名而言,宁府明面上的抄家理由太过牵强了—引诱世家子弟赌博,强占良民妻女为妾,因其女不从,凌逼致死。可偏偏这尤氏二姐是贾琏外室,被王熙凤用宅斗手段逼得吞金自尽。

    而皇帝乐意放贾琏父女一条活路,也要将贾珍贾蓉拿下诛杀。

    在外人眼里,没准可以用贾蓉之妻秦可卿那谣传的废太子之女身份来解释一二,但作为帝王心腹,尤其是亲自处理二皇子后世的贾代善,是完完全全想不通缘由。

    哪怕贾赦口中其他后世之事当做戏本,听过笑之,但事关家族存亡,贾代善心理还是留了个疙瘩,存着事后好好调查的心思。

    当然……

    贾代善横扫了眼在蹦跶的熊孩子,嘴角勾起一抹慈祥的微笑来。横扫了眼左右的听风,示意把人架下来。

    “讨厌,不陪我玩蹴鞠,还欺负我。”贾珍使劲挣扎着,不乐意下屋顶,“叔祖父!”

    看着双脚乱蹬,两手舞着,跟被翻过来的螃蟹似的—通红通红。贾代善眉头一拧,干脆转身将皮毛大氅抖开,将人罩得严严实实的。

    “叔祖父,不要穿……”

    “看看你的爪子,都冻得跟冰棍一样了。”贾代善板着脸训道:“再闹,让你抄四书五经了。”

    被凶得瑟缩了一下脖颈,贾珍嘟囔一句“凶巴巴”的,但转眸看着人眼圈泛着乌黑的,挠挠头,怯怯开口:“叔祖父,是不是很难解决啊?说祖宗显灵不行啊?要不然问问我爹,有没有道家秘法之类的?他好歹是道士呢!好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您别气,我乖乖的好不好?”

    贾代善听到这话,拍拍贾珍脑袋:“好,乖乖的,在等几日就无事了。到时候叔祖父带你们去庄子上玩。”

    “好。”

    看着贾珍一哄就开开心心傻乐的模样,贾代善眼眸闪过一抹坚定的信念—他绝对绝对要学会锻炼孩子们长大。

    “叔祖父,您怎么这么看我啊?”贾珍后知后觉察觉到贾代善视线,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叔祖父看呆了。就是这黑色大氅珍儿穿得可好看了,跟东北那熊瞎子似的,威武无比!你可要好好穿的,知道吗?又帅又威猛。”贾代善发自肺腑的开口。三个月大的熊瞎子,超级凶的,揉着手感可好了。

    “谢谢叔祖父。”贾珍闻言转了两圈,看着都拖地的大氅,眼神带着狐疑:“真很威猛吗?”

    “巨猛。”贾代善毫不犹豫点头,“乖,先陪叔祖父进屋吃饭去。”

    “您背我,刚才爬屋檐踩空掉下来了,还疼着,看都破皮了,不过这回先欠着,下回背我。”

    “真长大了,懂心疼叔祖父了。还疼不疼?抹药膏了没?”

    “抹了,但是黑蛟还有听风叔叔们都不给我呼呼,直接抹,您要训他们。”

    “…………”

    其他人默默的看着这一幕祖孙天伦之乐,齐齐昂头望天,感觉在凌冽的寒风中领悟了人生真谛—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个熊家长。

    无独有偶,千里之外的苏州林府,也有一人仰头望天,看着那浓浓的阴云,深深叹口气,默默诉说自己领悟的人生真谛—远离贾家这摊烂泥。毕竟,明日便是承安三十四年十一月十四日了,贾代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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