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事

    哪怕前一日大雪风飞的,但中午阳光也大好。大殿内也没完全紧闭,眼光透着窗户洒进了殿内。那一线光照将整个龙椅都包裹了起来,像是一块上好的金色琥珀,带着岁月的沉淀下来的光芒。

    贾代善看着,又忍不住朝泰和帝靠近了一分,道歉:“皇帝大哥,对不起。”

    泰和帝侧眸看了眼贾代善,瞧着那一双依旧纯粹明亮的眸子布满的红血丝,抬手拍拍人的头,“朕把你调回京,想想也是一步臭棋。你是朕最得意的雄鹰,该自由自在的翱翔在天。呆在京城这兵不血刃尔虞我诈之地,迟早不是被磨平了脾气,沦落成假面的老狐狸,便是成为权势的踏脚石,龙椅下的一根白骨。”

    “皇上,我贾代善没那么蠢,哪怕是白骨,我也是龙椅那四根脚柱子。”贾代善面色肃穆的强调:“虽然我有不对的,但是您不能忽视我的实力,您更不能因此怀疑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我是您最得意的雄鹰。”一字一顿,贾代善重复的极其认真,目光直勾勾的看向泰和帝:“而您就是我的天。”

    “你啊。”泰和帝看着人眸子里闪烁着的火苗,又是拍了一下人的脑袋—这个动作,是他从皇祖父身上学来的。一个开国皇帝,哪怕是把拍头拍出挑拣西瓜的架势来,那也是智慧之证。

    贾代善老老实实垂头,就听自己头顶上空飘来一句话:“事情结束后,你去国子监为祭酒。”

    “国子监?”贾代善喃喃重复了一句,如遭雷劈,浑身僵硬。反应比遇到贾赦“疯癫”时还甚一分。

    “皇……皇上啊,我……我都没想过让政儿去国子监,那可是全天下的最最有名的才子汇聚之地,读书人精锐中的精锐啊。我只做过白日梦,想着十年后瑚儿能考进去。”贾代善喉结滚动了两下,语调还有些飘忽,“能靠自己考进去,那都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我……我去读书?那不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

    瞧着人瞪圆的丹凤眼,一副惊恐无比的模样,甚至连他说得最后两字—祭酒都没听明进去,泰和帝微不着痕迹的嘴角抽抽,面色带着些深沉,意味深长的开口:“朕知道你不在意权势富贵,但是不罚你,你不长记性,朕也气不顺!”

    瞥了眼贾代善,泰和帝看着人眉头都簇成小山丘了,眯了眯眼,不急不缓的弯腰人耳畔,悄声开口:“这世上最恐怖最有效的惩罚莫过于让人干他最不乐意的事情了。”

    是人都是有逃避心理的,哪怕所谓的战神,也不例外。先前跪了一天一夜皮糙肉厚的除了饿没其他感觉,现在一听这惩罚,那完完全全便是寒气从脚底心钻心窝,贾代善一哆嗦,拉扯着泰和帝的袖子,声泪俱下,“皇上大哥,亲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都四十二了,都有孙子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不能罚我去国子监读书啊,到时候丢面可丢大了。我贾代善就在上书房摸过几本书啊,还是兵书。那还是因为武师是我爹!在我屁股后头那棍子抽着。”

    他打小其实也挺皮的,哪怕被送进宫当伴读,宫规都束缚不了他,偷偷溜出去跟当时是禁军统领的堂兄满皇宫跑。太、祖爷在的时候,人护着他。太、祖爷走后,泰和帝是皇帝,但介于人的年龄,拦不住亲爹揍儿子。

    越揍他就越不爱学习。

    “我打十三岁后,就没碰过四书五经那些玩意了,连考核自家孽障,都翻的是敬儿书房里留下的文章。想当年您还循循善诱,说着有教无类,说着分门别类教导之类的,可现在……”

    皇帝目光幽幽的看了眼就差翻个滚耍赖的贾代善,亲自把贾代善揪在自己龙袍上的手指头一个个掰开,“说你是雄鹰,你还蹬鼻子上手啊,手爪子别乱抓,弄坏了朕的新龙袍!”

    说着还抬手在褶皱上弹了弹,像是在弹走脏东西似的。

    贾代善愣愣的看着帝王这一举动,深呼吸一口气,扭头:“您……您要不以巫、蛊之术,把我贬了吧,抄家没爵也成。但千万不要让我去那种地方。万一到时候我一不留神打死了人怎么办?”

    “贾家是想着学文,但也是从第三代开始,不包括我的。”

    “…………”泰和帝拍拍贾代善的脑袋,和颜悦色着:“别怕,朕找你亲家来帮你。”

    贾代善干脆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抬手默默捂住脸。

    他贾代善在兄弟面前可以没脸,但亲家面前,尤其还是文绉绉的亲家面前,要脸的,每次都装得特好学。

    一旦长久相处,被戳破了皮……

    “大哥,我从六岁就跟了您啊,您又当爹又当娘的一点点把我拉扯大,好不容易把我养得像凶神恶煞膘肥体壮的狼狗,让邻居们都不敢觊觎,现在您把我皮脱了,成狮子狗了。恶邻们看到了都会笑话的。”

    脑海不期然就浮现了雪白的狮子狗,泰和帝垂眸带着挑剔打量了眼现如今都被风干成老帮菜的贾代善,嫌弃,“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甄妃养得的雪莉都不打滚呢,连啃骨头都带着狗中皇犬的高贵优雅,看看你?”

    贾代善依旧躺地上,惭愧的回道:“汪汪。”

    “去你的,起来!”泰和帝被逗笑了,“非得朕把话说明白吗?老三在兵部的都敢筹备兵变了,至于其他兔崽子呢?什么阁老外家,书香世家,风度翩翩的,礼贤下士招揽人才的。这士哪里来?科考榜上有名的一半出自国子监。”

    经这么一提醒,贾代善也收敛了玩笑心思,目光带着凝重看向泰和帝,脑海回旋着泰和帝亲政路上的出现一只又一只拦路虎。

    在泰和帝为帝的生涯上,还是武将比较老实,大多不敢忤逆。因为一来,太、祖爷没向以往的朝代,灭个功勋,连杯酒释兵权也没有,反而是杀自家的崽子杜绝皇位传承纠纷。导致四王八公初代都是比较感动的,老老实实的拥簇着泰和帝,一路保驾护航,指哪打哪。二来,武将只负责打仗平天下,治世这种事情得皇帝带着文臣来。

    一来二去的,皇帝和文臣之间的矛盾就出来了。

    说句不厚道的话,泰和帝对待文臣比较冷酷,用一家换一家,一茬一茬的跟割韭菜似的。但不管怎么说,在斗争中,一年年国富力强的。所以,他还是信帝王的治世之道。

    贾代善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身来,面色无比凝重。

    “你给朕盯紧了国子监。”泰和帝神色带着分肃杀:“现在的小年轻太过安逸了,连居安思危都不懂。大周才和平几年,个个眼皮子浅的。你去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忠君爱国!”

    “是,末将领命!”贾代善毫不犹豫单膝点里,跪地行礼,气势陡然便带上了铮铮杀气。

    —感情是让他做卧、底,端了韭菜田。

    “起来吧,先去看看你家那老大。”泰和帝拍了一下贾代善脑袋,看着人似乎翘着尾巴呲牙裂木进入恶犬状的模样,沉声:“朕丑话说前头,可以不杀,看在他说得那些话也算为国的份上。但势必要先软、禁,最后放不放,等朕调查的结果。”

    贾代善听到这一声话语,只感觉自己心尖扎了一下。他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是真真防着帝王,可帝王却是给了他明明白白的回复。尤其是他们相处的桩桩往事像是被打开了闸门的洪水,将他从天灵盖开始洗涮了全身,四肢百骸都生疼着。

    贾代善本跪立这行礼,现如今却是匍匐跪地,脑袋重重叩在大理石砖上,将心理此刻千万万语都汇聚成了一句话,“末将多谢皇上开恩。”

    看着匍匐身躯都弯起来的贾代善,泰和帝听着那响彻大殿的叩首之音,眸光闪闪,“不用谢朕。要谢就谢贾赦自己吧。到底说话间还有几分忠君爱国。”

    “朕到底还年富力强的,没到汉武帝那爱丹药的年纪。就算到了,你也是朕心中的霍光啊,为继任者留的。”

    说着蹲身揉揉贾代善的头,看着人微红的眼眶,泰和帝笑笑:“起来吧,磕破了皮,连狮子狗都当不了。”

    “皇……”

    “咱哥俩就不说虚的。你别像霍光那样处理不好家务事,其他的,现在还有朕在。”泰和帝带着分锐利开口:“这天下这皇位,只有朕选继承人,还没有继承人反逼宫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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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此,被点名过的皇子们个个焦头烂额的,心中七上八下,想尽办法各种折腾,企图窥伺帝踪,揣摩帝王心意。

    尤其是之前率先被点名的三皇子意乱如麻的,始终静不下心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如无头苍蝇般团团转。本来都计划好了,他趁着宫宴起事,可偏偏今日他父皇还有贾代善的举动让人完全摸不清头脑。

    要知道,贾代善十三岁参军,小小年纪就建功立业的,被誉为本朝霍去病。用兵灵活,不拘古法,带领的黑蛟军在番邦部落享有“神兵”之称。飘忽不定,却又从天而降,让人防不胜防。又带有贾家惯有的匪性,行事作风又流、氓又狠辣还无耻。

    贾家是土匪出生,靠杀贪官污吏发家。后天下彻底大乱,起义四起时,这土匪假意被招安,由前朝封了个官,去攻打太、祖爷所在的西北义军。再然后就是最著名的“无耻”一幕,贾家兄弟俩带着兵马粮草投降了。

    后来太、祖爷问为何不直接来投奔,毕竟在当时他们还只是力量最小的一支,且重心还放在抗匈奴上。贾演回答了—“从金陵到西北,老远了,山水重重的,自己开路都麻烦,再说了我一乡下人,不认路。”

    当时才十二岁的贾源脆生生的补充了一句,“是我外祖母叫我们过来的。我大哥亲爹那天杀没良心的被抓西北当兵一晃眼快二十年了,是死是活都不晓得,连口信都没有。现在我哥都老大不小要娶媳妇了,到西北办,四舍五入就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成亲了。将军,您这包媳妇不?给我哥找个,让外祖母能够含笑九泉。”

    听听这兄弟俩无耻话说的,三两下就标明了自己孤身寡人过来投奔,可以拉拢,还拉了拉同袍关系。

    谁都知晓,太、祖爷起义之前也是个普通的小兵,因为强行征兵被抓入伍的。

    贾家这无耻程度可见一斑。

    贾代善虽然还没有在战争上继承这无耻作风,但也是做过无、耻之事的。给贾赦那草包求娶张氏女之时,亲自上场,表演英雄救美。

    贾赦演英雄。

    贾代善演恶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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