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朝会

    “开始打马吊玩投壶?”泰和帝看着匍匐跪地禀告的九州暗卫之首染,一时间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复杂。

    随着泰和帝的沉默,染敛声屏息的,唯恐自己的呼吸声打扰到了帝王思绪,当然他自己也要好好静一静。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了。要知道泰和帝手下的暗卫共有两支。一支现如今由帝王亲自管理,名为九州,负责大周内部事务,上监察皇子龙孙,下查地方民俗,反正破坏朝政稳定的一切事务都要管。为此,情报太多,他们还成立个风雨门,兼职赚个钱,不消五年便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情报大派,每年给皇上私库,国库都进了不少账。

    另外一支便是听风,由贾代善主管,掌控着大周四邻的风吹草动。可这队伍呢……

    单从心腹中选出一个最心腹的,他染敢拍着账本保证,全大周或明或暗的官吏,泰和帝最偏袒贾代善了。贾代善带领的这队伍只会亏钱,每年都靠他们九州补贴!还得他们手把手教同僚查探各国的时候可以顺路发展个走镖路线,当个行商,再不济开家书院,教一教番邦语。像他们,不管有雅言培训,便是全国各地的方言都有专门的培训呢。

    就这样的败家崽子,泰和帝都护着,可偏偏今日舍得让那败家崽子跪了一天外带半宿了。

    可不变天的节奏。

    染正思忖着,听着殿外那呼啸的寒风,心中咯噔了一声—这老天爷也闹妖。初冬就下那么大的雪,耽搁赚钱,还得大出血准备棉袄粥药……

    泰和帝的思绪也被殿外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厉风给吹回了神。哪怕寝殿内温暖如春,却也抵不住随着缝隙偷偷溜进来的风,吹的本来就不怎么亮的灯火开始忽明忽暗的。

    就像现如今的朝政局势,甚至那皇位传承一样,晦暗不明。

    泰和帝眼眸闪过一丝的黯然,揉揉头,开口问道:“贾敬从道观回来了吗?”

    “回主子的话,敬少拒绝了。”染闻言一个激灵,忙不迭毕恭毕敬的回话:“黑蛟派了贾家的亲卫过去守护。敬少除却关心过一句为何外,依旧是在静坐冥想。”

    “你……”泰和帝顿了顿,看向手中的信笺,长叹口气:“罢了,连贾赦这样的绣花枕头因为贾代善嫡长子的身份,都能被下、毒。那些狗屁倒灶的嗅着味了,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手紧紧攥紧了信笺,泰和帝不想再看中、毒的缘由,吩咐道:“你再派一队人马去贾家,重点看着贾珍。”

    “是,属下遵命。”

    “盯紧些各家,看看有没有用什么神神叨叨的。”泰和帝说完,挥挥手让人离开。待人转身的那一瞬间,又想起了些事来,开口:“京城都下雪了,东北那边定然更盛,注意查探有无灾情。然后按例赠衣施药的。”

    —哪怕有突发情况,日子还是要过的。

    听到帝王的话,染内心算盘噼里啪啦响了响,略肉疼,“是,属下遵命。”

    “瞧你这算盘成精的模样。听着语调都比先前言不由衷的。”泰和帝看向自己跟前跪着的年轻人,眼眸沉了沉,问道:“染,你天赋不错,可曾想过现今这般隐匿不现人前,委屈了?”

    此话一出,伴随着“刺啦”催动的窗户,衬着殿内的氛围透着股冷意。

    “主子,属下从来不觉得委屈,反而您若是让属下去入仕科考在人前规规矩矩,见人三分笑的,那样才是落错了棋子。”染闻言,眸光带着分赤忱,语调带着些桀骜,一字一顿发自肺腑着:“士为知己者死。”

    泰和帝闻言脑海又不凄然想到了自己所看见的那一句话—所以你哪怕武功高,也死了。

    “你要是有朝一日有其他想法了,趁早跟朕说。”泰和帝说完挥挥手,“且退下让朕静静吧。”

    染难得胆大的抬眸看了眼泰和帝,重重磕个响头,然后离开办事。

    待人离开,泰和帝唤来了戴权一行,命令宫仆点灯。自己负手看着窗外的雪景,鹅毛大雪来势汹汹的,似乎要将整个皇宫都染成白色,掩盖住那一些的肮脏血腥。

    瞧着泰和帝视线时不时侧看向乾清宫大殿,戴权手在拂尘上捏了又捏,小心翼翼道:“皇上,奴才斗胆,贾将军他……”

    “让他跪着醒醒脑子。”

    听着帝王还带着怒火的调子,戴权哆嗦了一下,匍匐跪地:“奴才逾越了。”

    “没事,老戴啊,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泰和帝叹口气,挥挥手让人起来,继续感叹:“可权势之下,连这小子都心眼耍到朕头上来了。”

    他能理解贾代善让听风查探的缘由—向他这个帝王表达忠心的。毕竟,听风虽说是贾代善主管,但到底是他皇帝的人。

    可情感上无法接受。

    想当年大定七年的宫变后,他还有贾代善,他的表兄西平郡王之子金灿,当时的文阁老之孙文谦,还有太傅之子周缘,五个人义结金兰。

    表兄早年上战场为国捐躯了;文谦因为他要亲政,与文家等家族发生冲突,最后忠孝难两全,自缢了,周缘在后来政斗中选择了家族,最后周家被他夷了三族。

    也就是贾代善,从六岁开始跟着他到现在一晃眼都四十二岁了,跟着他整整三十六年了。

    岂料啊,也给他上演保家族不要他这个大哥。

    泰安帝几乎一夜无眠,其他人自然也没怎么睡得踏实。满朝文武但凡消息灵通的,都知晓了贾代善罚跪乾清宫的消息,各有各的思量。

    翌日朝会,大臣们鱼贯而入,瞧着跪在大殿中间的贾代善,身形下意识的僵了一瞬。等听到戴权那相比往日更高亢的一声“皇上驾到”,总觉得自己眼皮直跳,风雨欲来。

    贾代善闻言,面色带着些希冀看向一步步拾级而上的帝王,脑袋垂了又垂。他唤听风出来,因为很残忍的,他这个当爹的,哪怕贾赦疯癫状,他还是下意识的信一分。所以想调查是不是真故意伤寒之事。当然更为残忍的一件事,他跟皇帝若是按着礼仪规矩,一点点的闲扯过往拉情谊。在现在一个忌惮子嗣羽翼丰盛,一个拥有所谓的战神荣耀的身份下,说句真心的,势必会藏着掖着说些场面话。

    那样话的,没准黄花菜都凉了。

    兵贵神速。

    他踩了皇帝大哥的底线。

    把人惹毛了,这真心话听到了,但他……

    贾代善想着,叹口气,还能怎么办,继续跪。

    泰和帝还没坐定,就看见了贾代善了。这一夜过去,跪姿依旧标准无比的,脊背挺直 ,带着战场锻造出来的坚毅,恍若一柄王者利刃。

    从来为他冲在最前头,最锋利的剑。

    泰和帝微微闭了闭眸,再睁眼时,听着耳畔那排山倒海而来的万岁之音,眼里已经多了一丝微妙的情感变化。

    仿若殿中没人一样,泰和帝按着自己以往的习惯问完各部的大小事情,最后俯瞰了眼满朝文武,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老三,知道贾代善为什么罚跪吗?”

    帝皇口中的“老三”乃三皇子司徒琪,柳贵妃之子。柳贵妃出生治国公府。治国公也是八公之一。故而自打废太子后,便是其在诸皇子中最为显贵。且其排序在大皇子早殇,二皇子即太子被废后,也是“长”,故而也有不少文臣支持。

    当然,人也颇有武学天赋,现在兵部历练,颇有模有样的。

    “回父皇的话,儿臣不知。”三皇子冷不丁的自己被点名,身形微不着痕迹的一僵,出列回了一句。

    “哦,不知。”泰和帝看了眼面容颇为肖似自己的儿子,眼眸飞快闪过一道失望。在诸子之中,他除却太子,是最最疼老三的,是想着人能够跟太子兄友弟恭。

    他自己因缘际会的,没个嫡亲兄弟,就想着自己的儿子能够和睦有爱,就像他和贾代善一样,一个治国,一个守住国门。

    多好啊!

    是唯一一个给了兵权的儿子。

    这兵权拿到手,就往亲爹身上戳。

    “老四,老五,老七,老八,你们几个也在各部历练了,猜猜看为何。”

    听着皇帝一口气将已任职的皇子都点了个边,非但皇子以及其的拥趸们心中忐忑不已,便是贾代善也不禁心跟着噗通噗通跳了起来。他敢发誓,皇帝这是彻底动怒了。难不成赦儿说得是真的?

    贾代善回想着贾代善那噼里啪啦的一大段话,脑中一片空白。

    “贾赦贾恩侯中、毒了,”泰和帝说着回旋了自家五个出列的崽子,眯着眼道:“朕说句厚颜无耻的话,我觉得我的儿子比贾赦那绣花枕头能耐百倍,实力上。走出去起码是捞个文武双全的贵公子头衔。”

    贾代善闻言,拧了拧眉,但看着人滔天震怒的模样,张张嘴,没敢多言。

    皇子们被锐利的目光横扫而过,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寒。是皇子,谁不想龙椅。可贾恩侯中、毒,这事……

    “针对一个富贵闲人,如此龌龊手段,这就是你们争储君的能耐吗?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泰和帝说着,猛得一拍御案:“退朝!”

    富丽堂皇处处雕梁画栋,象征帝王权势的大殿上,徒留了最后一句的回音。直等到殿外冬日的厉风呼啸进殿内,夹杂着戴权提醒的一句—“恭送皇上”,满朝的文武大臣才回过了神来,下意识的跪地行礼。

    等行完礼之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不管是同僚还是对手,神色都是一样的茫然无措。当下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的看向了殿中还跪着的贾代善。

    贾代善依旧老老实实跪着。

    朝臣们:“…………”

    皇子们:“…………”

    殿内的氛围愈发诡异了。

    但眼下也没任何办法,所有人都得按着礼节,退出大殿。

    等朝臣都退后,过了两时辰,临近中午,贾代善揉揉自己咕咕畅响的五脏庙,叹口气。忽然间便听到了脚步声,贾代善眸光迸发出一抹亮光来,膝盖默默朝人挪了挪,厚颜无耻的抬手拉着人的衣摆,“皇上大哥,我错了。”

    脸皮这玩意,该丢就要丢!

    “贾代善,你几岁了知道吗?”

    “知道。”贾代善说着,却是越发抓紧的衣摆,“皇上大哥,我现在就只剩下您了。我堂兄走后,这世上也就您还会训我。我从来没有处理过家务事,当知晓母子矛盾的时候,下意识的也想找您,哪怕因为巫蛊,您废了贾家,但我觉得自己靠实力,您会让我带着贾家重回朝堂的。再不济,耕读传家也是有的。”

    “只要您在。”

    这四个字,被贾代善说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又理所当然的。

    泰和帝闻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抬脚轻踹了一下贾代善,“看看你这样子,难怪你家子嗣,还有闲情打马吊争吵着到底偏不偏心眼的问题。”

    “怎么也就不继承点好的天赋呢?就学了你的一身娇惯的毛病。”

    “皇上,我觉得家里孩子都挺好的。”先前没胆开口,现在私下贾代善还是忍不住要辩驳一句。

    泰和帝:“………………”

    看着眸子里尽显着认真甚至笃定神色的贾代善,泰和帝叹口气,就地坐下,伸手,就像幼时抱住贾代善的肩膀,拍拍人的头,示意其抬头看龙椅,和声问道:“还记得皇、祖父带我们坐地上看龙椅吗?”

    “记得。”贾代善感受到那一番动作,侧眸看了眼帝王,微微侧了侧头,靠在泰和帝肩膀上,就像自己幼年刚入宫为伴读时靠着人一般,声音带着些内疚开口:“太、祖爷说帝王难为,让我要好好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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