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陷入诡异的沉默。
贾政看着贾代善眯着眼,眸光还带着些锐利之色看向旁边呼呼大睡的贾赦,耳畔不由得回荡着自家亲娘的谆谆教导—“政儿,你一定要好读书,表现出兄友弟恭才能够让你爹开心”、“记得老大那孽障就是来衬托你的”,缓缓吁出一口气。
掩在袖子里的手指掐了掐掌心,贾政让自己冷静下来后,怯怯的看了眼贾代善,身形像是微不着痕迹的朝左边移动一二,伸出手推了推贾赦。
“大哥,你醒醒,”贾政一副被抓到了的胆怯又紧张模样,压低了声音,焦急呼喊:“爹来考校功课了。”
这一声不算响亮的呼唤打破了屋内的静谧,立在贾代善身后的夫子擦擦额头的汗珠,想着超品国公诰命夫人的叮嘱,眼眸幽幽一转,小心翼翼的上前,想要说和几句。
—他是落第的举人,是被暂时请来教导些基础的四书五经课程。原本贾家的西席李夫子据说被主人家指派到东府,专门一对一的辅导威化将军贾珍。
若他也能够向前任这般,顺势攀附上贾家充当西席,那可是天大的美差,日后前途也不用愁了!
“学生见过国公爷,贵公子……”
“见笑了。”贾代善朝夫子抱拳意思了一下,打了个手势止住人继续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还叫不醒的贾赦,侧眸看眼贾政,吩咐道:“老二,揪他头发。”
听到这话,贾政轻推搡的手一顿,敛住心中的窃喜,神色颇为惊诧的看了眼贾代善,急急忙忙站直了身,一弓身:“爹,您……这……这正所谓兄友弟恭,我身为弟弟怎能如此行凶?”
“可你大哥哪有大哥样子,还这么幼稚。”贾代善说着都有些抑郁。幸亏他年轻,还有孙子,可以培养孙子。
“您息怒,大哥他……他只是学了,今日来得比较早。”贾政没错过贾代善显而易见的面色变化,看着人那明晃晃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头愈发垂了垂,想着贾史氏的吩咐,声音弱了一分,解释着:“而且,他……他昨晚带着瑚哥儿听说书,这约莫睡得有些晚了。”
贾代善闻言控制不住怒火了:“瑚哥儿才三岁!还听说书?这不着调的混账东西,带坏我贾家文曲星!”
贾瑚是他贾代善的嫡长孙,相比他爹贾赦,这瑚儿小小年纪,就看出灵光劲了,尤其是好文,《三字经》《百家姓》倒背如流,真真传了人外祖父张家一脉的文才。
要知道张家可是从前朝就传承下来的书香世家,还不像林家只不过前朝末年发家而已,这张家得用世卿世禄来形容。
当然这样的人家,是瞧不太起他们贾家这种泥腿子出生的人家。
昔年求娶之时,他贾代善还特意从边关请假归来,还有他娘,还有隔房的堂兄,还有他有些别扭不情愿的媳妇儿坐一起噼里啪啦算了又算,赌上了贾家的将帅领导之才,与万千求取家族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想到自己看样子就很成器的大孙子,贾代善看向大孙子的爹面色和缓了些,靠近桌案,走到人背后毫不犹豫抬手就是抄起人的高马尾,往后一拽。
贾政见状边捂耳朵边嘴角一弯,露出抹笑来。
这场景在贾家挺常见的。这贾赦是打小就娇生惯养的。先前,父亲偶尔回京述职的时候发现人调皮捣蛋的,想要动手收拾人,就被那偏心的老国公夫妇给先揍一顿。久而久之的,就从宫里学了一套伤人不留痕的办法。
用上这种责罚,便是父亲生气了。
心理得意着,贾政在听着紧接而来的一声尖叫,愈发暗中高兴。
这一声尖锐不想素日,带着绵长拉高的撒娇语调,反而是尖锐,甚至有些凄厉的惨叫。
贾代善眉头拧了拧,视线往贾赦正面看过去。
而此时,看着贾赦随着被揪着的发丝仰起来的面容,贾政眼眸划过一道冷意。要知道,贾赦什么都比不过他,可偏偏比他早生四年,而且这脸蛋长得还比他好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爷就是花瓶,那也是皇宫贡品级别,不是地摊货。
哪怕现在面色惨白,眼底青黑,都未削减贾赦的美貌,反而还给人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病态之美。
而贾代善还压根不知晓兄友弟恭表象下的兄弟不合,他本是板着脸想要吓唬人的,但当眼角余光看见那灰白的面色吓得手一抖索,一手揽住身形后仰的贾赦,一手忙不迭往人额头探去。
—他压根没用劲啊,看着脸色不会风寒了吧?还那么多汗珠?
就在贾代善纳闷不已时,随着头皮发麻,疼痛传入脑髓,似乎有一道亮光驱散了浓稠的黑夜,贾赦意识慢慢地的回笼。可当有些朦朦胧胧的意识时,疼痛便从脑海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疼得贾赦呻、吟出了声来。
浑身上下都难受就像刀绞般便罢了,贾赦发觉自己耳朵边嗡嗡作响,有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就像有成千上万个夫子在嘛哩嘛哩哄的念叨—“您已成功绑定本系统,新手引导正在启动。”无比烦人,非但如此,不远处还有一群在叽叽哇哇的,吵着他脑壳越发的难受。
“你们这帮贪财的,连砒、霜都敢买假货?”贾赦闷哼一声,还没睁开眼,就先嘴巴微微一动,埋汰开来:“老子好歹大义灭亲,早知道换个死法了。”
—他最怕疼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选了个体面的死法。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让屋内众人都齐齐睁圆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贾赦。
贾代善闻言脑中空白一片,只不过多年征战的经历让他瞬间意识回笼。眉头死死拧紧成了川,贾代善手上动作却是带着轻柔,干脆了当的把人抱起来,“赦儿,是不是做噩梦了?”
“来人,请太医!”
吩咐过后,贾代善脚步匆匆往外而去,侧眸看见有些呆愣的贾政,深深叹口气—老二这反应能力还是弱,难怪一上考场就紧张,还得多出去历练历练。
想着,贾代善吩咐道:“暂不上课了,老二你随为父来。”
贾政看着贾代善面露出的焦虑之色,垂眸撇撇嘴—他敢笃定贾赦定然又是演戏呢,想要借此逃避惩罚。
可惜这样的招数,他爹次次上钩。
贾政不情不愿的露出一抹担忧来,也跟着唤了一声:“是,父亲。这……大哥是不是做噩梦了?”
边随着贾代善的步伐往旁边的东厢房而去,边走,贾政朝自己的长随笔墨扫了一眼,示意人赶紧去找自己的靠山。他娘说了,这种旁枝末节他贾政都不用理会,只要好好读书能够高中便可以了。
可高中……
贾政咬了咬牙,死死掐住掌心,不让自己去回想南下金陵参考的一幕幕。那是他贾政永远的耻辱!!
眼见父子俩都离开了,贾家仆从也跟随过去,夫子眼眸闪闪,也跟着迈步而去。书房的人员人都这么一动,就有人趁着乱中偷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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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贾赦睁开了眸子,愣愣怔怔的看着眼前抱着他的人,眼眸都瞪圆了一分,百思不得其解:“爹……爹?你……我在地狱了?”
说话间,贾赦狠狠倒抽了口冷气,感觉自己肚腹内似乎蚂蚁在啃噬一样,疼痛不已。
“没人说过做鬼会……会重复临死一幕啊。”
瞧着贾赦似乎都因为高烧开始胡言乱语了,贾代善脚步加快了几分,将人放在东厢房的床榻上,拍着人的肩膀,强调道:“爹在啊,不怕。马上就好。”
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呼喊,确定了自己脑子还有些清醒没认错人,贾赦揉揉绞痛的肚腹,先入为主着,张口左右张望:“祖父!祖母!”
边说,还要下床。
“哎……”闻言,贾代善身形一僵,神色带着些困惑看向挣扎着下来的贾赦。看着人恍若无头苍蝇乱窜着,呸,应该说就像自己打猎时所见的幼虎围绕着母老虎嗷嗷的呼喊,哪怕没人听得懂虎言,也能够从从那一声声的叫唤中领悟到一丝的悲鸣,刺激着人不断的回想起严父慈母,一家天伦欢乐的种种画面。
心底涌出“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酸涩,贾代善用力了一分,牢牢拉住四处寻找的贾赦往床上托,“乖,太医马上就来了,不怕,有爹在啊。”
“以后不要大半夜的还听戏喝酒的。看看你满头冷汗的,这身板白斩鸡一样的,可不冻着了。说说你也真是的,自己身体不舒服,起早干什么?之前不见你听话好好学习的,非得趁着生病了好借此抹掉功课对不对?”
贾政看着这一幕,眼眸闪过一道阴霾。贾赦不像他,是自幼养在祖父母膝下。祖父母是最最最疼这个大孙子,有什么好吃的都是人头一份,哪怕出去游玩交际,祖父带着最多的也是贾赦!除此之外,他的祖母是个偏心眼到咯吱窝的人。想当初,人走后,她的私产九成全给了贾赦,往明面上的一成,是均分给了他们三个嫡孙辈。
要知道他的祖母贾周氏,可是商贾出生。虽然在前朝,周家是落破了,合家被发配充军的。可随着姻缘巧合嫁给祖父,又随着祖父战功赫赫,是赚尽了钱财。而且,他爹也是孝顺的,这每逢大战所获的珍宝,可都是祖母先挑选的。
享受着祖父母的宠爱,连带着他父亲对人要求也不高,还替他万般筹划,只愿人能够爵如表字—恩侯。
这表字可是泰和帝赐的,他父亲替人求的。
可他这个老二呢?就得正儿八经十年寒窗无人问!
敏感的察觉到朝他身上而来的恶意,贾赦身形一顿,脑袋一转看向不远处站立的贾政,上上下下看了又看,最后还歪了歪头,从侧面看着贾政的下巴。
贾政化成灰他也认识!
这国字脸的,老二一家都是圆润丰满的脸盘,尤其下巴,圆的跟月饼似的。
“脑袋没掉?”
贾赦说着一手捂着自己肚腹,一手还抬着往人脖颈戳过去。贾政明明是斩立决,人头落地。
哪怕他最后说得那样掷地有声—“贾赦,你这个疯子,疯子!你怎么现在有能耐了,之前不能耐?我贾政就是比你胜在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清清白白,什么事情都不用出面,就能够解决。因为我懂了,太太要什么,而你呢?比我还不像个男人!我靠娘有什么问题,不像你一辈子糊涂虫,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晓!”
“你凭什么当嫡长子继承一切?而我就是违法?”
那一声声的质问还扎在心尖,比现如今绞疼的肚腹还令人痛入骨髓之中,贾赦双眸猩红,咬牙切齿着:“贾政!没想到吧,你就算说得了又如何?还是我狠!一笔写不出贾字来,我们要死也一起死!”
“不过为什么你头没断?凭什么?”
贾政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颤,看着呲牙裂目的贾赦朝着他杀气腾腾的,眼眸都瞪圆了起来,朝后退了两步,面色有些慌:“大……大哥?你…你……”你发什么疯?
最后一句,贾政看着疾步而来的贾代善,瞧着人掩饰不住的关心,眼眸一沉,死死咬牙从喉咙里憋了回去。
他不能毁了自己的形象,不能!
否则,他贾政就没有任何的优势了,会让那些贱民嘲笑的。
贾政憋得回去,但是收到消息而来的贾史氏正好撞见这一幕,当即面色带着不虞,训道:“老大你发什么酒疯?是觉得自己昨晚喝得还不够多?”
“婉儿,赦儿这额头滚……”贾代善话还没说完,发现之前使劲挣扎,整个人恍若点燃的火、蒺藜似的,冒着浓浓硝烟气的贾赦刹那间就身形僵硬了起来,还没等他松口气呢,就听得一连串恍若夺命锁魂的鬼魅笑声。
“哈哈哈哈,”贾赦边笑眼泪狂止不住往下流,“为什么我贾赦做鬼还是首先见到你们?”
“是因为我们毁了荣国府,所以祖父他们不愿见我们,是吗?”
在场所有人:“…………”
被紧急请来的太医:“………………”
偷偷跟着贾史氏溜过来的贾珍趴在窗栏上,眼眸亮晶晶的,却是一脸忧郁开口:“叔祖父,你再逼大胖侄孙子读书,我也要疯啦!”
贾代善顺手抄起茶盏就朝熊孩子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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