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像复盘一样仔细回想着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总不能遇见困难就退缩，就算是南墙，撞个两次三次也无妨啊。
有人坐在紧邻的座位似乎并不会令她十分排斥，那么果然还是由于身体接触？
一旦有了怀疑的方向，寻找蛛丝马迹就变得格外容易起来。
之前仅有的几次接触都在全明星活动期间，每一次都是以单方面的沉默作为结束，现在想来，恐怕那沉默里头包含的大部分是忍耐，只有极少的部分才是他以为的腼腆吧。
要不后来怎么突然被拉黑呢！
大家都说他张佳乐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偏偏最该敏感的时刻居然让他稀里糊涂地混了过去，现在到底尝到苦果了吧！
上铺的林榆毫无声息，他一度有种小姑娘莫名其妙消失了的错觉，以致于不放心地几次站起来趴在上铺边缘观察，看看人是否还在。就这样坐立不安，不知不觉喝光一壶水并跑了两次洗手间后，上面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有点不太对。”林榆半支起上身，脸色没缓过来多少，声音里透着虚，“这一段是不是一直在升海拔？”
“啊？我看看……刚才过的哪站来着？”张佳乐查了一下列车时刻表，忽然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不禁吃了一惊，“不是吧，这就有反应了？”
车程才走三分之一啊！不过这一段确实升得比较急，向前一站反而会降低一些。
“吃点橘子？”他也没经验，只记得网上说是要补充维生素和能量，实在扛不住了再吸氧。
“不用。”林榆摇摇头。她知道自己什么情况，昨晚没睡，今天早饭也没吃，又一直精神紧张，加上升海拔身体消耗能量增加，导致血糖血压都过低了。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去补充一点糖分和盐分。
“用不用帮忙？”张佳乐看她那迟缓的动作就心惊胆战，怀疑她随时随地可能摔下来，可他又顾虑着这姑娘不愿意让人碰，只能站在床铺边上干瞪眼，心里简直一万个纠结。
纠结着纠结着，他就见林榆刚踩上踏板，突然顿住动作，似乎想把腿收回去，却来不及了。
不知道是由于什么时候的哪个动作，她的袜子边缘卷下去一小块，露出一小截眼熟的彩绳来。
“咦，居然没丢啊。”这是张佳乐脑中的第一个念头。
“脚腕好细，竟然跟我手腕差不多。”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戴就戴了，干嘛藏着掖着？”第三个念头。
“哎？等等，她又抢我的事情做！”到最后，他无奈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话要从何说起呢？其实就是太婆让他编的那个貔貅，以他生疏粗糙的手法，绳结松松紧紧杂乱歪扭，根本没法弄成精巧的手链，试了几次，顶多达到脚链的程度，于是他便虚心地请教了一下太婆这位专业人士——手链还是脚链，意义应该差不多的吧？
太婆笑眯眯：“脚链当然更好，但是这意义可不一样。送脚链，你就得把这姑娘拴回家哦。”
年轻娃子藏着的那点贼心早就被老人家的火眼金睛看穿啦！
“我这正经要送的还没拿出来呢，妹子怎么自己就戴了一个啊。”张佳乐哭笑不得。
“你先别动，等我一下。”看都看见了，也用不着再挑什么特殊时机，他转身把自己要送的那只脚踏红云的蓝色貔貅翻出来，往林榆脚腕上比量了一下，语气不见郁闷反而挺欢乐，“戴上就是我家的了啊。”
甭管什么细节上的问题，先捞进自家碗里再说。
乐哥的性格跟他本人的名字一样，特别特别乐观，只可惜，他的乐观没来得及维持一秒，就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
“前辈，”他清楚地听见林榆一贯低柔中略带些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说，“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张佳乐向后退了一步，抬头望过去，双手还分别捏着貔貅脚链的两端，现场演绎什么叫做一脸懵逼。
这是林榆第一次当面叫他，可是，“前辈”？这误会怕是太大了！
“你等等……不对，你先下来。咱们好像缺乏点沟通。”他把手上的东西往兜里一揣，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管怎么样，没有让妹子一直挂在床边上说话的道理。
林榆慢腾腾地挪下来，从包里找出一小盒盐糖混合物兑了温水，然后抱着杯子安安静静地与他隔着桌子对坐，“您想了解些什么？”
哦，敬称。
张佳乐木然，“前辈”两个字在耳边一遍遍回响，最初的震惊过后，随着时间推移，慢慢醒过味来。
“我先问个问题，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前辈和后辈。”
妹子你认真的吗！哪个“前辈”会在情人节送你巧克力，跟你躺同一张床、用同一个杯子，还搞些暧昧的举动？
“那你为什么要带‘那个’？”他将疑问指向拐上歪道的罪魁祸首，那盒“口香糖”。
“我没有坐过国内的软卧，所以查了一下攻略。”
张佳乐顿时吐血，你查的攻略和网上回我贴子的那位是同一个版本吧？我只是想约个会，不是要约炮啊！！！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而且，”林榆继续慢吞吞往外丢炸-弹，“你不是说，到了Ｋ市，让我住你那儿的吗？”
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张佳乐捂脸，他确实在Ｋ市有一套房子，那是在百花的时候买来偶尔落脚的，这几年一直闲置着。他这不是想着自己过年得回老家嘛，反正市内那房子空着没人住，何必让妹子去住酒店，一个人又不安全。
好吧，大致了解她是什么想法了，俩人的脑电波就没接到一根弦上！
“这个话题先放这儿，我问一下，你那手抖是怎么回事？”虽然两人对这次旅程的定义岔出十万八千里，但这个身体接触却是绕不开的一个共通点。
林榆将剩余的半杯盐糖水放到桌上，问：“可以借一下手吗？”
“干嘛？”张佳乐警惕地望着她，生怕她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还好林榆只是伸出手搭在他的手心上，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一场神棍式的表演。
“早餐有番茄炒蛋，”她轻声说着，“番茄……是青的，很酸，但是糖放得有点多，鸡蛋就太甜了，”她顿了一下，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却又立刻用力抿住，“而且，里面有碎蛋壳，不止一块。”
直到她把手拿开并睁开眼，张佳乐仍然僵硬地保持着动作，不可置信地问：“这是读心术吗？”
心理咨询师好歹还看个微表情呢！没有这样闭眼的操作啊！
林榆抱回杯子，简单解释：“人体是持续散发信息的，动作、表情、声音，这些能够自主控制，但是很多其他信息却不能，比如气味、脉搏等等。而我的接收能力比一般人要强，在身体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对我而言，你的大脑就是敞开的。”
“从外部接收信息太多了，会很忙碌。”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如果是我主动接收，我会预留好处理的空间，但如果不是我主动，没有充足的准备，就有可能产生混乱。”
手抖是因为过载？张佳乐觉得这简直就像哪个玄幻小说的设定，不过略过设定本身不谈，他却抓住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重点：“所以不能碰不是因为不喜欢，对吧？”
林榆也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里，愣了一会儿才泄气似的吐出一个字：“对。”
“就是说，只要事先跟你说好，其实再进一步也可以？”张佳乐不太习惯在感情的事上做这样理性直白的分析，他更喜欢浪漫点的方式，比如之前的你来我往互相暗示，可是没办法，这次不趁机把话说透，不知道以后还要出什么差错，只好努力消化理解。
“我不是答应了吗？”他直白，林榆比他更直白，看，作案工具都准备好了哦。
“这么喜欢？做什么都愿意？”张佳乐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开心之余托着下巴歪头卖了个萌，“那……当我女朋友，行不行？”
问到关键之处，林榆却再次沉默下来。
那意思是不同意吧。张佳乐呆了一呆，他就不明白了，既然喜欢，甚至愿意发生关系，为什么不肯正正经经谈个恋爱？
“恋爱，最终是要结婚的吧？”林榆轻轻晃着杯底最后一点水。
“呃，是吧。”张佳乐不是很确定地回答。
“我不结婚。”林榆非常认真地说。
“哦。”张佳乐点点头，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疑惑道，“就因为这个？没别的原因？我还以为多大事呢！”他呼出一口气，“那简单啊，就先处着，不结婚呗。”
“正常人……”林榆飞快抬头扫了他一眼。
“管那么多呢！你愿意，我也愿意，不就成了吗？”张佳乐打断她的话，不给她反对的机会，“来来来，把这个戴上。”他掏出险遭拒绝的可怜貔貅晃晃，“不许嫌弃。”
趁热打铁做个标记，不过……怎么搞得像先上车后补票一样？他赶紧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想法丢掉。
“可是……”
“没有可是！我家的女朋友也是我家的。”
“你要考虑清楚。”林榆小声强调。
“是你要考虑清楚吧！”张佳乐没好气地回敬道，“就不怕我吃干抹净掉头把你甩了啊？你一个小姑娘能不能有点防人之心？”
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连百花都放不下。
这话里的含义虽然是褒义，却是触动旧心事，伤人成分更多，林榆到底没说出来。
张佳乐这一上午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这会儿总算落到地面上，也有闲心注意一下环境，忽视了许久的情况终于进入他的视野。
“车什么时候停的？没进站啊。”他从车窗往外望望，真的是一片青绿，哪有半点城镇的影子。
“前方暴雨冰雹，现在是临时停车。广播报了。”林榆低头摸着脚踝上刚刚多出来的装饰物，余光偷偷瞄一眼窗前的人，手指就朝着适才被摘掉丢在旁边的彩绳悄悄探过去。
“我怎么没听见？”张佳乐纳闷。
不应该啊，他听力挺好的，跟他的视力一样——
“旧的要丢掉，不能往回捡。”他回过身，本意是要把那条旧的彩绳拎走，手指却一个细小的偏差，跟林榆的手指碰到一起。他心念一动，将错就错松松勾住，“哎，手滑了，这样没事吧？”
随即他惊讶地发现，妹子一向除了苍白没有其他颜色的脸颊上居然浮现了一层薄红！
喂喂，半夜那会儿丢出一只手打发他随便玩的那个是谁？有名分和没名分的待遇差距这么大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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