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买的是高级软卧票，除了空间略小、床是上下铺以外，里面的配置跟廉价小旅馆差不多，有沙发、床灯、电热水壶、一次性拖鞋，还配有独立的卫生间，当然最重要的是私密性好，不用时时刻刻蒙着脸了。
虽然两个人还年轻，前面的行程又大部分时间都坐着，但身体到底感到了疲劳，于是简单洗脸漱口后，便各自准备休息。
张佳乐肯定不会让妹子爬上铺，费劲又麻烦，林榆默默思考了一下，就没跟他客气。
林榆三两下铺好被子，连外衣都没脱，直接钻进去，只留个后脑勺在外面，这让薄毛衫脱到一半的张佳乐一下子停下了动作。
嗯……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上衣还好说的话，那裤子……？
Ｑ市最高气温在冰点以下，所以他们出发的时候穿的比较厚重，但Ｋ市目前气温可是只比适宜温度略低而已，更何况火车上还要更热一些，之前在飞机上时间短又不方便，勉强忍一忍，但这次十几个小时下来，穿着毛衣裤，估计人都要捂馊了。
不过，就算妹子背对着自己，摆明了不回头，他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床边脱裤子，只好把自己关进窄小的卫生间，缩手缩脚地解决掉一大难题。
换下了累赘的衣物，整个人松快不少。
虽然漱了口，但嘴里好像还残留着一点豌杂面的葱蒜味，他看看硬得跟钢丝一样的一次性牙刷和气味冲鼻的牙膏，实在不太想用，这时忽然想起林榆似乎买了口香糖来着。
“睡了吗？”张佳乐小声问，半蹲下来用手机屏幕的光线轻轻往妹子面对着的靠垫上晃了晃。
林榆闻声微微转头，掀开眼皮望过来。
“你买的那个口香糖，放哪儿了？”他问。
被子下面动了几下，可能是在外套口袋里摸索着，过一会儿，一个扁扁的纸盒从缝隙中缓缓探了出来。
张佳乐拿到手上刚要拆开，却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对着床灯灯光仔细辨别了一下上面的文字——
日本字，不认识，但至少他知道口香糖绝对不会标着个鲜明的数字“0.02”。
鲜明的，0.02。
“你……”什么意思？
他艰难地开口挤出一个字，发觉自己紧张得声音都有点走了调，后半截生生卡在嗓子眼里。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微眯的杏眼睁大了一点，单纯无辜，好像什么都明白，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张佳乐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调动全部精神努力观察对方，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放过。
一无所获。
然后，他一边默念“肯定是买口香糖时没注意拿错了”，一边忍不住抓狂“为什么这俩货在自助超市也要放在一起！”，下意识把手往前一伸，要把“并非口香糖的0.02”递回去，中途却一个急刹车，想想，好像不太对，立刻调转方向往自己兜里揣，揣到一半，又觉得更加奇怪，赶紧掏出来，跟捏着个不-定-时-炸-弹似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他没了动作，对方却有。只见一只手钻出被子，无比自然地抓住纸盒从他手中拎走，再顺着缝隙按原路缩了进去。
张佳乐其实已经有点小崩溃了，他之前自欺欺人地想林榆是买错了东西，然而那简直是在侮辱职业选手的视力和手部动作的精准度，要知道每天的微操训练可不是假的，从货架上拿错东西就跟百花缭乱打超近距离固定靶脱靶一样，概率基本为零。
话说回来，在认清自己的心意之后，跟妹子相处的时候，要说一点想法也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这事吧……它不该这么快啊！
“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循序渐进……”他不断催眠自己，同时另一个声音不怀好意地在脑海打了个滚，“小手也摸了，抱也抱了，装你妹的君子啊装！”
“我觉得不行。”他表情放空，脑中仿佛秒速杀出一只神气十足的弹药师，举起小手-枪把后面那个声音“biubiubiu”射了个稀碎。
林榆回过头闭了会儿眼睛，却感觉得到身后的人始终蹲在那一动不动，几分钟过去，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于是她又一次转过来，无奈地问：“有事？”
“没。”张佳乐秒答，他终于发呆发够了，用力抹把脸，颓然说道，“你睡吧。”
“早点休息。”林榆回了他四个字。
明明是挺平常的话，此刻听来怎么就觉得不对味呢？一簇簇小火苗在血管中跳跃，张佳乐瞬间改了主意，清清嗓子，抬起手指朝又厚又软的被卷表面轻轻戳了戳。
“不热吗？”
没记错的话，妹子的外套是棉衣，里面肯定穿的也不少，就这么全卷在被子里，当自己趴雪窝呢？
这话暗示意味太明显，林榆索性翻了个身，面朝他反问：“不累吗？”
两人就像在对暗号，一步步相互试探。
同样是熬了大半夜，小姑娘眼中黑白分明，带着莹润的微光，看不出半点睡意，而张佳乐尽管中途睡了两个多小时，但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红血丝黑眼圈一样都不会少。
累是真有点累。
“腿蹲麻了，借点地儿呗？”厚着脸皮提出这一句的时候，张佳乐完全无视了床铺对面空空的沙发，反正就算被拒绝，也可以当成稍微有点越界的玩笑，不会把两人的关系搞得太尴尬。
严严实实的被卷动了动，很快挪出一半空间。
这已经足够表明态度。
如此紧要关头哪能退缩，张佳乐迅速抬起胳膊往床沿上一撑，借力蹭上床，长腿一伸，斜倚着床头半躺下来，动作麻利得看不出半点腿麻的样子。
哦，中途还手快地替妹子顺了一把头发，防止被自己压到。
不过吧，暂时还不宜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他若无其事地把床灯调到最低档，然后抓着手机假装玩游戏，其实是在逛贴吧。
刚才蹲着发呆的时候，他稀里糊涂地建了个零级小号跑去发贴求助：“邀请心仪对象出行，表白未果，随后偶然发现对方带了T，请问这是什么情况？”
他觉得几分钟以前的自己一定是被僵尸吃了脑子，现在想起这茬来，赶快爬上去删帖。
火车上的信号真的是不要太差，刷一个网页都要等上半天，进度条磨磨蹭蹭的时候，他随便划拉着一排排贴子的标题，却又满脑子乱糟糟，压根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视线不动声色往下飘过去，而林榆就好像有感应似的，闭着的眼立马睁开与他对视。
果然还没睡啊！
张佳乐摸摸自己微汗的鼻尖，捡起刚刚丢了一半的话题，没话找话地问：
“你真不热啊？”
似曾相识的台词，林榆也就给了一句同样似曾相识的回应：“你真不累啊？”
火苗烧得更旺盛了，张佳乐下意识扯扯忽然发紧的衬衫领口，让体内的热气得以散发出去。
“跟你说正经的呢！”他训斥一声，同时心中恶狠狠想道，再撩拉灯！
累不累，体力也是有的！
指甲涂着彩绘的小手主动在他视野里晃了晃，与梦中的蝴蝶恰恰重叠，张佳乐眼疾手快地捉过来摸摸，那手心里硬是一点汗都没有，不过是温热的，比起赛前握手时的冰凉，现在更像正常人的温度。
竟然真的不热吗？有点小失望。跟喜欢的人接触嘛，自然希望距离越近越好，障碍越少越好。
他又顺带研究了一下小姑娘的指尖，指甲仍然有些不整齐，但比起刚刚长出来时已经好了很多。端详片刻后，再向下望去，手腕上淡淡的淤青尚未消散，与之相比，从袖中延伸出来的疤痕则更为显眼。
上一次，他用了“多灾多难”这个词来表达自己的看法，现在想来，那甚至不够，或许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过。
从他的角度俯视，刚好可以看到林榆稀疏干枯的发间一道狰狞的旧疤，仿佛印证着他梦中的一切不仅仅是梦境而已。
当时该是怎样的伤呢？难以想象。
火车开始减速准备进入市区，网页终于刷出来了，他一眼扫过去，居然有了不少回贴，并且风向几乎出奇的一致。
“渣呗，不答应就是为了吊着你，主动送上门来的妹子，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来一发，岂不血赚？”
张佳乐满头问号地拉到顶端看了一眼自己的主楼，发现了大家的误解，立刻澄清：“我是男的！”
发完才想起来，哎不是要删帖来着吗？没想到转眼又有回复了。
有人在骂死基佬，也有腐女在嗷嗷叫。
这些人都什么鬼逻辑！
张佳乐大爆手速怒道：“她是姑娘！！！”
一片沉寂中，一个头像小清新的账号静悄悄冒了个泡：“你等等，让我捋捋，带T的是个妹子？？？”
紧接着又回了一条：“能不能问一下，你们出行选择的什么方式？跟团？二人世界自驾游？”
张佳乐觉得这人兴许言之有物，犹豫了一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答道：“软卧双人包间。”
下边顿时整整齐齐刷了好几楼的“壕”。
依然只有小清新同志回复的内容最有看法，只是语气远远没有之前那么友好：“呵呵，露珠是太单蠢还是把别人想得太单蠢？高级软卧就是移动小旅馆啊！”
随后这位贴上几张网上搜来的图片，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一张图片上，雪白的桌布映衬着一支红艳艳的玫瑰，图片下面挂上一副“日了狗”的表情包咆哮道：
“你约妹子开房，人家妹子也答应了，带个T有毛病吗？！”
开……房？？？
开房！！！
张佳乐僵硬地转头，虽然桌上没有玫瑰，但周围的环境无一不在证实着小清新说的没错，顿时泪流满面——
我擦孙哲平你个乌鸦嘴！难怪所有知情人的态度都那么奇怪！你乐哥阳光正面的形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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