Ｑ市到Ｃ市，飞行时间大约为三小时。
一开始，张佳乐试图聊上两句，不过见林榆掏出笔记本看录像视频，而且看的似乎是队内训练赛，他便自觉地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准备抓紧时间睡上一会儿——下了飞机还有得折腾呢。
他刚进入联盟那会儿，荣耀职业联赛尚未一家独大，存在着许许多多其他乱七八糟奖项的赛事，新成立的百花跟所有毫无名气的战队一样为了微薄的奖金四处奔波打比赛。由于经费原因，他们却也没去过太远的地方，毕竟如果花销比奖金多出太多就不划算了，而百花跟嘉世在地理位置上一西一东，隔着祖国的大片河山，因此除了职业联赛倒没在其他小比赛中遭遇过。
那个时期过来的选手，大部分都练就了秒睡的本事，夸张一点的，哪怕一只手挂在公交车的吊环上也能睡着，所以，要不是孙哲平刚刚伤退的那段时间，仓促接手战队的张佳乐由于精神压力过大而神经亢奋，他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失眠。
本来就是夜间航班，飞机上的乘客大多昏昏欲睡，环境十分安静，只是偶尔某个方向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鼾声，却是更加催眠了。
张佳乐闭眼沉沉入睡，睡梦中时不时闻到旁边飘来的甜香味儿，大概潜意识里也察觉出这味儿是怎么回事，飞机降落前被叫醒时丝毫没有睡眠被打断的烦闷，只觉得身心格外舒畅。
林榆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在用手机查找Ｃ市火车站附近夜间营业的餐厅，一点看不出她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就着录像悄无声息吃掉了半袋巧克力。
张佳乐睡饱了，也有精力管东管西了，眼神往她包上扫过去，问：“你包里都装了什么？重的东西放我这儿吧。”
先前没注意，现在想起来，她那背包里面又是电脑又是外设，怕是轻不到哪儿去。
林榆略带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从包里摸出放热毛巾的那个保温盒，犹豫着递过去。
这是装傻还是跟我见外啊？张佳乐惆怅不已，只好手把手指挥道：“笔记本、键盘鼠标，都给我。”
要不是考虑到女孩儿包里总有些随时可能用到的东西，他都想直说我帮你背包算了。
飞机落地后，两人乘机场大巴前往Ｃ市火车站。
一路上林榆注视车窗外的景色，高低错落的华灯勾勒着起伏的山势与建筑交融的轮廓，一重又一重流光交相辉映，映得她的两眼也是亮晶晶的。
张佳乐有点后悔，他忽然想起来这姑娘是学建筑的，没准儿还经常搞搞游戏场景设计，来了这魔幻之都，可不就沉醉其中了嘛！早知道订隔一日的火车，在Ｃ市玩一天再走。
这却是他想得简单了，Ｃ市这地方，呆一天哪能够，要是林榆真留下来玩，大概就走不了了。
她现在正想着回头问问导师，能不能找哪位前辈大佬借个Ｃ市全景模型观摩观摩。
大巴在这座三维城市中穿行，到达火车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钟。
距离上一顿饭过去了九个小时，两人腹内空空，去自动取票机那取完票后就近找了一家面馆填肚子。
点餐的时候，林榆对着印满红通通画面的餐牌直发呆。
“有不辣的吗？”张佳乐替她问道。
“有。左边这排都可以不放辣子。”常年接待外地人，店员早已习以为常，还操着浓重本地口音强调了一遍，“放心，真的不辣。”
林榆没法放心，当地人说的“不辣”，说不准在她这根本就是“特辣”。
她朝店员望了一眼，轻声说：“麻烦你，小碗清汤面，只放盐，不要任何其他调料。”
这下轮到张佳乐发呆了，清水煮挂面拌盐他不是没吃过，那是早年战队过得艰苦，可现在是个什么消费水平，出门在外的，就让妹子吃这个？还不如买盒泡面，至少闻着香。
等等，她有这么挑食吗？世邀赛期间大家一起吃过那么多顿饭，不过他那时候好像真没注意过。
想来店员也是极少遇到这种极端的要求，眼神都有点不对了，又往张佳乐这一转，语气不善：“你咧？”
“要不咱们换一家吧？”张佳乐跟林榆商量道，“吃饭的地方多得是。”
“不用。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一点好了。”林榆摸摸背包的带子，背包轻得有些不适应，大部分重量都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能省点事就尽量省点事吧。
“点不点餐？不点让开，让后边的人点！”店员不耐烦地催促道。
妹子不想挪动地方，张佳乐也不能强求，只好随口点了一份豌杂面。
等面的时间里，他偷偷给自己安插在嘉世的内线祖岚小朋友发了一条信息进行质疑——你不是说你小鱼姐没有忌口的吗？！
当然这大半夜的，也没指望对方回就是了。
张佳乐决定给孙哲平吹点歪风，让他改天好好收拾收拾他那个不靠谱的小徒弟。
祖岚都快冤死了。
他们的资料档案里包括了战队每个人的过敏源，食堂早就被知会过要注意避开，还有那些重口味的东西，平时压根也不会做。其他诸如葱姜蒜香菜芹菜这类很多挑食的人不吃的东西，他小鱼姐完全不挑的啊！以穷苦出身的祖岚同学那贫瘠的想象力，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忌口的。
其实这是张佳乐自己找错了人，关于挑食这方面，嘉世的人里属吴长青最见多识广，光是一个西红柿就能给你掰扯出好几种来，比如有的人不吃青色的西红柿，有的人不吃熟的西红柿，有的人不吃不放糖的西红柿……嗯，以上几种人都能在他那八个堂姐里找到。
如果张佳乐问的是吴长青，吴长青肯定说得明明白白，我们小鱼姐确实不挑嘴，但是你得注意她不能吃生的、冷的、硬的、粘的、过辣的、过甜的、过酸的、过于油腻的……
于是，为了避免脆弱的肠胃受到什么刺激给两人的行程带来麻烦，林榆就只吃了半小碗盐水煮面条。
张佳乐坐她对面，看她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抿着面条，心里自动打上“难以下咽”的标签，很是发愁。
迅速把自己那份面吃完，他筷子一放，拿着手机站起来，嘱咐道：“你在这儿看着东西，我出去转一圈。”
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拎着几包饼干薯片，五六个橘子，还有一杯热水果茶。
林榆坐在明处，他走过来的方向是暗处，远远便看见座位上的姑娘盯着这边，微蹙的眉峰彰显着紧张不安，却在他走到灯光下时立刻烟消云散。
她不会以为我走丢了吧？几分钟而已。
张佳乐失笑。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林榆把两个包都挪到自己那边，怀里抱着一个，手边勾着一个，这是有多小心啊？
“车站人员混杂，不安全。”林榆一边接过果茶，一边低声解释。
张佳乐往返Ｋ市一向独来独往，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安全，不过火车站的确比不得机场，也许谨慎一点才是对的，他不禁汗颜了。
不过她到底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包呢？张佳乐没事瞎琢磨了一下，很快又听林榆补充道：“别往暗的地方走。”
哈，果然是我啊！暗搓搓跟行李争了个先的张佳乐心底一乐，忽然眼尖地发现林榆手上捏着一粒小药片，正打算就着果茶吞下去。
“你吃的什么？晕车药？”他十分疑惑，坐火车也会晕车吗？
他本来只是随便问一嘴，问完脑中却后知后觉地“咔啦”闪过一个尴尬的念头——卧槽不会是止疼片吧……
但见到对方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陌生小药瓶，以及飞快吞掉药片的动作，又不免起了点疑心。
“哎，借我看一下。”说着他就把手探过去了，结果林榆跟条件反射似的猛然一缩手，这反应，这举动，没问题就怪了！
那只手掌稳稳当当摊在她面前，完全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僵持两秒，林榆败下阵来，垂着视线小声回答：“嗅觉阻断剂。”
一听就是作用于神经的，不像什么好东西，张佳乐眉头一跳，不自觉带上点命令的语气：“拿来我看看。”
药已经吃下去了，反正不能吐出来，林榆倒也没再磨蹭，老老实实把药瓶交给他。然而哪怕她这会儿乖巧得像只小奶猫，也丝毫不能令人信服。
张佳乐旋开瓶盖瞄一眼，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小药片，只有寥寥几粒，再瞅瞅夹在里头的说明书，尤其着重查看副作用的那一块，简直被气笑：“你是要上天啊！”
他用力把瓶盖拧得严严实实扔进自己口袋里，顺手屈起手指朝林榆额头上弹了一下，宣布：“没收！”
“给你胆儿肥的，什么药都敢乱吃。”直到离开面馆，他还在念叨着。
林榆一手捂着额头，一手伸进自己背包，默不作声地把原本放在上面的一包活性炭口罩塞到了最底下。
两人刚走到进站口，还没到安检那儿，迎面便扑来一股猛烈的汗咸味脚臭味厕所味。张佳乐也是好些年没接触过这类环境，往哪儿去都是坐飞机，身体养得娇贵了，一瞬间差点被这酸爽的气味掀了个跟头，胃里倒腾了好几圈，好悬没吐出来。
更糟糕的是，车站工作人员扫描车票和身份证的时候，站旁边的另一个戴着工作牌的年轻小伙忽然伸长脖子盯着那张身份证“咦？”了一声，抬头往张佳乐脸上左一遍右一遍来回扫视，似乎想凭借自己的火眼金睛穿透围巾看清遮挡在里面的真面目。
张佳乐顿时一个激灵，别的顾不上，赶紧在背后打个手势，示意林榆先走，别让那人发觉他俩是一起的。
就荣耀这一圈而言，林榆目标可比他小多了。
查完身份证，那个小伙子果然跟了过来。
幸好，这不是个狂热粉，认出大神来也没特别激动，就是伺机搭两句话。
“千万别出卖我啊！”张佳乐把挡脸的围巾又往上拽了拽，这车站里头年轻人可不少，要是身份被叫嚷出来，他又没老韩那震慑技能，兴许就得交代这儿了。
像他这样黑比粉多的职业选手，全联盟大概也没几个吧……
“那大神给签个名呗？”小伙子一边说着一边把随身的笔和本子掏了出来。
“成交！”张佳乐接过笔，手上却是一顿，满头黑线地望着那个本子上面记录的一行行乘客身份信息，以及后边标注的各种被扣留的奇葩违禁品，“就签这儿？”
哥们儿别驴我，这真不是传说中的黑名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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