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气新来,凉风徐徐。陆府内,陆允给齐衡递了盏茶同时问道:“现在外面那流言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听说了吗?”
虽然距姚氏亡故已有一年半,但子嗣有二且尚小,齐国公府与大长公主府也有着往日的交情在,所以夫妇俩其实并不着急给齐衡娶续弦。但是架不住汴京其他贵女之家纷纷上门来,有意无意地暗示结亲啊!
此事还得回到齐衡外放岭南说起。岭南与交趾国边界相接,故而邕州同桂州、广州等地,若官员非贬谪而任便是所图交趾。
前有侬贼作乱,攻下邕州以立国。后王师兴复,便一直在对邕州的城墙进行加固和增修。这是齐衡到任的首要工作。
此外,岭南一带多山岭,粮秣的运输都要依靠山地马。可是广西之地尚未有马市,故而齐衡上奏在邕州的横山寨,正式设立马市。
朝廷允其奏本,命他主理此事。正式开办茶马互市后,每年可以收购多达数千匹的军马!虽然能作为战马的数量也极少,但用于后方军援物资之转运,也足以欣喜。
外加治疫安民之功等,齐衡回京述职,吏部流内考评为佳,铨选留京,擢其为右谏议大夫,天章阁直学士,除权知制诰,享正四品官例。
好家伙,这师生俩升迁的速度跟烟花似的,“嗖”地一下子就窜上去了!
但陆允已位至宰执,所以低的人家不敢高攀,高的人家要多番考虑政治格局。齐衡却没有这些隐忧!汴京的贵女之家顿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齐国公府,邀请赴宴的帖子不胜枚举。
平宁郡主想着,既然如此,就借着机会认真为齐衡挑选续弦。殊不知齐衡已无意于嫁娶,所以他想了个损招,差人从玉清观悄悄放出“齐小公爷天生克妻”的传言。
你瞧瞧,那荣家与齐家议亲,荣飞燕落得上吊自尽的下场;六王府威逼齐衡签婚书,结果举家被叛王诛杀;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姚氏,嫁过去才多少时间?便撒手人寰!
一个两个不信传言,可说的人多了,三人成虎,渐渐也就信了。这不,都传到陆允的耳朵里了!
齐衡闻言只是苦笑了一下,“这样也好,我守着遐儿、陟儿……”
和你。
他注视着陆允:“就这样过下半辈子。”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陆允心头莫名一跳,立刻转开目光,低头望向杯中一圈圈漾开去的水波。道:“你还年轻着呢,现在说的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
“不要说我了,说说你吧。青年才俊陆参政,好似惹上了个人?”
“诶呀!哪里是我招惹人!”陆允还没来得及抱怨完,她口中的曹操就到了。府邸前院的下人进来禀报:“主子,这是鲁国公府下的帖子,邀请您参加下个月十八的赏菊游园。”
鲁国公孟沣是孟太后的兄长,早年屡次科举未第,干脆就回老家种茶了。今时孟太后一步登天,孟沣也因此得了个鲁国公的爵位,并在茶场司办差。
鲁国公有三子一女,小女儿孟妧乃掌上明珠,幼时便颇得孟太后宠爱。孟太后膝下无亲生子女,视孟妧如己出,所以破格封了她为敬安郡主。
敬安郡主年方二八,正是天真烂漫、春心萌动之时。每次宫中赴宴,放眼望过去,满朝的重臣之中要想不注意到陆允,实在是太难了。
敬安郡主位比公主,但却没有娶公主便不能担实职的掣肘。所以这在外人看来,绝对是一桩天大的好姻缘。但在陆允这里,闹得不好便是一道催命符!
陆允看着手里的那道烫金万寿菊纹的帖子,顿时觉得头疼得要命。恨不得一闭上眼睛,它就不存在了。
“若不想去,以政务繁忙回绝便是。”齐衡突然说道。
“上次已经这样回绝过了,若拒绝之意太过于明显,怕下了鲁国公府的颜面。”
陆允瞥了面容英俊、气质温润的齐衡一眼,蓦地把帖子塞进他怀里。“要不你替我去,说不定那敬安郡主就转而看上你了。”
齐衡像是不小心碰到烫手山芋一样,把帖子甩到案桌上,同时咬牙恨恨道:“陆允你可真是个混蛋,有你这样移祸挡灾的吗?再说了,这帖子明明白白请的是陆大参政你,可不是我!”
陆允:“慎言慎言,你把谁比做灾祸呢?”
齐衡也自知失言,只是心中郁气难消,大口灌起了茶。
“同你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这么不经……”陆允瞥见他怨念的眼神,卖好讨饶道:“我不说了,此事且翻篇。”
可齐衡却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说这话似的,道:“太后既然将敬安郡主视如己出,你不如私下奏请,让太后干脆封她为公主得了。此事无论成不成,至少委婉表明了你的态度。”
陆允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主意可行。随后从柜格里拿出一个约三寸高的密封白瓷罐,递到齐衡的眼前:“喏,给你。”
“这是什么?”齐衡接过,一脸好奇之色。
“蜂皇乳,年前官家御赐的。我不爱吃甜,所以一直封存着没打开过。”
齐衡撇了撇嘴,嘟囔道:“敢情是你不要的才给我。”
“哪儿那么多废话,不要还我!”这次的陆允耳报灵,就要伸手去抢,齐衡连忙一个跳起躲开了:“给都给了,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蜂皇乳每年的产量极少,只宫廷御用,一般不赏赐臣子,以前也从未听说过谁家能够得赐这份贡品。齐衡手里的这罐,他琢磨着是陆允厚颜向官家讨来的。
随后他便笑得比外头的太阳还灿烂。
就是这画面落到陆允的眼里,就有些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不忍直视。
正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的时候,下人又来报:“主子,顾侯爷登门拜访,正在外面候着。”
陆允回头看齐衡:“你要是不想看见他,可以去屏风后的偏厅坐着。”
“你多虑了,”齐衡面转淡笑:“不是我怕尴尬。而是我在这,他恐怕不好开口说话。”话音落,便端起茶盏,自去了偏厅。
顾廷烨跟随着下人的指引,来到陆府待客的正厅。他手里还拿了一个食盒,行着礼有些不伦不类。
“仲怀,今儿个怎么突然过来了?坐。”陆允立刻吩咐下人重新上茶。
“小小薄敬,是内人做的一些时令果子糕点,不是什么珍贵东西,请陆参政尝个新鲜。”顾廷烨把食盒摆上案桌,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碟碟样式好看、颜色各异的糕点,带着清新的香气,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顾廷烨送的这一手礼物高明,东西本身不值多少钱,但心意珍贵,所以陆允根本无法回绝。她笑道:“你家盛大娘子的一手好厨艺,可是汴京里闻名的,看来我今日是有口福了!”
“陆参政谬赞了。”若说早前他还能厚颜以平辈称一声“修静”,在被朝廷晾了三年之中眼见她起高楼,已不作如是想。若非凭着心底的一股气儿和盛明兰的支持,顾廷烨只怕早就一蹶不振了。
“当初马球场上相结交的四人,唯有你如今闲赋在家。三年了,我没向朝廷举荐过你一次,何以如此坚持不懈?”
陆允这话问得诛心,但也不要他回答,继续说:“先前宁远侯府的大戏一出接一出地唱,近年才渐渐好了些。所以要举荐你也不是不可以,还差最关键的一点——”
顾廷烨追问:“是什么?”
“你气死父亲的流言。非忠孝之人,不堪任国器。你背着这个名声,原先八王……入京的时候,暂时没人理会。可如今我若要举荐你,你会给我带来麻烦。”
顾廷烨立即领悟:“下官明白,那下官今日便先告辞了。”
“来人,送顾侯爷出府。”
顾廷烨跨出门槛,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回头道:“何以坚持不懈?我不知道则诚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与他当初结识的原因。收复燕云十六州,吾心之所向矣。”
陆允看着前方顾廷烨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感慨道:“收复燕云十六州,你倒是敢想!”说完捻起一块山楂糕在嘴里嚼着。
齐衡从屏风后出来,随着她的视线方向望过去,问:“王相公不是想要开边河湟吗?我认为,你举荐他是迟早的事。”
“关西有仲家、郭家、田家等武将世家,尤以仲家父子,皆是将才。仲谔在鄜延、仲诂在泾原、仲诊在环庆。秦州的王绍,今年又击败了进犯狄道城的吐蕃。开边河湟?他们在前头吃肉,我们在后面能捞到一口剩汤已经是不错了。”
说不了几句,陆允又开始哀嚎:“我要战马啊!武器啊!钱啊!”
“好了好了,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不要再谈公事了。”齐衡往她嘴里塞进一块栗子糕,陆允立刻从善如流地嚼了起来。
“欸,少放些糖就完美了!”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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