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齐衡回府没多久,就碰见齐国公和平宁郡主相携而来。他躬身行礼:“父亲、母亲安。”
平宁郡主:“刚从陆参政那回来罢?饭菜很快便上了,过来坐。”
三人坐定,齐国公目光灼灼地盯着齐衡,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说起亲事,元若,之前你以国丧为由,拒绝说亲,这道理是对的。可现在已经一年过去了,要知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你。你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申首台的嫡孙女,你说怕引得王相公猜忌,让陆参政不好做人;吴学士的长女,你又说他本就与陆参政交好,吴齐联姻,恐有结党之嫌,于御史一职不利。反正不管是谁家的女儿,你都能挑出刺来!你告诉爹,你是不是还放不下那个盛……”
“好了不要说了!”平宁郡主及时打断了他,“先吃饭吧。”
下人们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布桌施菜。于蒸腾的白色烟火气之中,齐衡味同嚼蜡地用完了一碗饭。
他放下筷子,抿了一口清茶。沉声道:“年前团哥儿满月宴,儿子亲去了宁远侯府贺喜。所以哪谈什么放不放得下,俱是陈年往事故纸堆。”
“至于您说的申相嫡孙女,还有吴学士的长女,不是儿子要挑刺,而是的确不合适。今时不同于往日,我与陆参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母亲若是觉得我现在有必要成亲,那就更加得慎重挑选。”
如此平板冷静的态度,反教齐国公犯起了难。夫妇俩对望了一眼,平宁郡主试探道:“大长公主家的嫡孙女你看如何?一来她家只是勋贵,没有实权,朝堂上的党争就是想掺合也掺合不上。二来,大长公主是先帝亲姐,太后又垂帘听政,这情分、血亲都有,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的确是一个挑不出刺的人选,平宁郡主亦是有备而来啊。
齐衡压低了眉毛,却依旧温润有礼:“父亲母亲看着办吧,儿子先回屋休息了。”
齐国公和平宁郡主高兴地相视而笑,看样子他是答应了。
书房内,一副画像平摊开去。自下而上所视,应当是位美貌的妙龄女子,风姿娴静,衣冠服饰栩栩如生。
可奇怪的是,她没有脸。确切的来说,是画像的主人,还未将她的五官描摹。
这残缺的画像有种奇异的魔力,让观者无法抑制地困惑、震撼,进而感知作画者落笔时是怀着何等激荡之热情,最后却在小心翼翼中归于沉寂。
但是此画已经完成。留白之处,永远也不可画。
齐衡沉默地望着。最后取出了一方私印,染朱泥,于日期之下加盖。这印章为封门青竹雕,是陆允在两浙路任上时所得,托人送予他的。
封门青,石中君子;竹,亦君子之德。他却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份赞誉。
第二日齐衡泰然自若地去赴陆允之约。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凡是得空必要去。平宁郡主只以为齐衡是把陆参政的府邸当做了第二个家,殊不知他心中明知毫无结果,却不甘心落幕,最后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天的到来。
暮色苍茫,陆允打开了一壶梨花白待客,谁知齐衡竟一口气全喝完了。她瞠目结舌,却也看出了他心中有事,未有苛责。
“你有过喜欢的人吗?”一身酒气的齐衡,双眼却亮得吓人。谁知他究竟是清醒,还是醉着?
陆允有些困惑他为何突然问起风花雪月之事,仔细想了想又迟疑地点点头。她推心置腹道:“年少的时候,也曾暗暗地喜欢过一个人。只不过我父母俱亡,而他又是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备受宠爱,并不相配。”
若说齐衡心中不好奇这个人是谁,显然是假话。可是他不能明着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一路科考做官,直到现在喽!”陆允笑答,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
齐衡追问:“未曾言说过吗?”
“说了许是平添他人麻烦,又有什么好说的。”陆允微扯了扯嘴角。于她自己,亦是自寻烦恼。
齐衡点头,深以为然。原先他不懂自己的偏爱对盛明兰而言是麻烦,一心只想和她表白自己的情意,虽热烈赤诚却也莽撞。
而如今,如今眼前的这个人更加是不能表露出半分,因这滔天的欺君大罪……人能平安活着,已然很好。
齐衡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望向虚无:“前日,我父亲母亲同大长公主家交换庚帖,趁时机,我也和那姚姑娘隔着屏风见了一面。若无意外,婚期应就是在两个月后了。”
老天爷若是给了一个人,太多普通人无法拥有的东西,必然要从他身上拿走一些似乎是常有的。齐衡的肩上扛着整个齐国公府,陆允可以找一辈子的借口不成婚,但是他却不可以。
陆允认为自己明白了齐衡此时心情郁闷的原因,张了张嘴巴似要说什么,最后又低头沉默。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神思不属。
“我当时和她坦诚,我心里有人,嫁给我只能是相敬如宾,并不会幸福,我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可是她却说天下夫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是很难得,并不奢求更多。”
“听起来像是个通达的姑娘。”陆允回神,朝他微笑:“你也别再惦念着那个盛家六妹妹了,好好过日子吧。”
不是盛明兰,是……
皮下的血液汹涌奔腾起来,脑内的念头在疯狂叫嚣着,可最后还是要生受耐住了,任由眼角染上红丝,点头、默认。
[二]
拥有汴京第一美男子之称的齐衡齐小公爷,今日便要迎娶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姚氏为妻。齐国公府内喜气盎然,到处挂红张彩。众多的丫鬟和仆役端盘取物,穿梭于来往的宾客之间,好不热闹!
鞭炮声与喜乐起,一对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拜完天地和家庙的祖宗牌位,随后是拜齐国公与平宁郡主两位父母高堂。再是夫妻对拜,行过共牢、合卺仪节,新娘子入新房坐帐,新郎官则是出来敬酒答谢亲友。
顾廷烨好不容易寻到间隙,和陆允说上了话。他的声音很低,挨在耳边才能听清楚:“致平元年,王绍上《平戎策》三篇,深得王相公赏识。他们二人虽不是同族,但说一句出自同宗却是无妨的。”
王相公当初虽不同意起兵事,但他也明白,若要变法,于兵制这一方面,体现其好坏的结果必是边境烟尘。顾廷烨这是在暗示她,王相公已有相中的人选。
但是显然陆允并不想顺路下坡,她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从军多年,我对河湟之地,亦知之甚深。”顾廷烨有些沉不住气,此话无异于是自荐了。
也难怪顾廷烨要着急,因内院家宅的纷争,他那外室朱曼娘公然在大街上,宣称顾廷烨去母留子。这桩丑闻闹得人尽皆知,御史们立刻以“私德不洁、败坏朝纲”为名弹劾顾廷烨。对了,齐衡亦在参奏之列。
八王进京时,他得以授封的殿前司副指挥使,立刻便没得做了。如今闲赋在家,空有一个宁远侯的爵位,如何使得?而陆允这座靠山能不能傍,且看今日这席间有多少中枢官员向齐衡贺喜,便可知晓一二。
想当初他迎娶盛明兰的时候,亦是风头无两。可如今,风水轮流转。
陆允回头看他:“这天下的将才何其多,我凭什么要对你高看一眼?”
“至少,至少我们有旧时的情谊在。”
“哦,你同我讲情谊!”陆允作恍然大悟状,看向远处在敬酒的齐衡不再说话了。
顾廷烨心中恼恨,“元若如今也是得了好姻缘,何必还要再耿耿于怀?!”
“好姻缘?你心里知道什么才叫好姻缘。”陆允的语声冷冷,她讥讽道:“你若是觉得御史弹劾得不对,何不上篇驳奏?只要言之有理,殿前司的副指挥使一职再任你便是了。”
求人也要有求人的态度,至少得先把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干净。难不成朱曼娘那桩丑事,顾廷烨还想要陆允去替他摆平御史和其他几位宰执?
这是做的哪门子春秋大梦。
说话间,齐衡朝着他们走过来了。他先给顾廷烨倒了杯酒,口中称道:“敬二叔。”
“诶好。”顾廷烨早已换上一脸喜色,“恭喜元若,贺喜元若!祝你和姚大娘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他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
齐衡亦饮尽,他给陆允倒了一杯酒,笑道:“金明池马球场上的初见,到今日已有六年。你我相识亦有六年,一生知己难寻。修静,这杯酒,敬你。”
闻言,陆允心中茫然这世事变迁,眼睛似有些酸,她飞快地眨了几下后牵起嘴角:“恭喜新婚的吉祥话我就不多说了,仍是那句老话,好好过日子。可惜则诚去年外放,喝不到你这杯喜酒,我便厚颜代他喝了。”
齐衡安静地、专注地看着眼前这张不做粉饰的脸,将每一寸都牢牢记在心里。连同他的心一起烧灼成灰烬,最后小心掩埋、深藏。他没有任何祈愿,唯尽其愿。
“元若,你既然叫我一声二叔,那二叔今日就替你挡酒。甭管什么黄的白的,全冲着我来!”顾廷烨上去勾肩搭背,态度好不亲热。
陆允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却也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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