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相交，自然是要上府门拜访。宁远侯府那边递了拜帖，并无回信，所以陆允得空先去了齐国公府。
跟随仆役去了主屋正堂，平宁郡主本打算去相国寺烧香拜佛，但是听闻齐衡有客来访，还是个在汴京听都没听过的人物。琢磨着是哪来的不入流小人物，想要攀高枝儿呢。狐朋狗友之流，可绝不能近她儿子的身！
“见过郡主娘娘。”
平宁郡主没吱声，陆允便一直躬身行着揖礼。
“母亲，这是陆允陆修静，新科进士，金榜二甲第八。”
二甲第八名？倒是比那个盛长柏差不了多少。平宁郡主面色稍缓，吩咐下人：“给陆大人看座。”
“母亲，修静是柏哥儿在翰林院交好的同僚。如今庄学究的学塾散了，儿子是想请修静有空过来，指点我的科举文章。”
齐衡的这一番话，说服了平宁郡主。齐衡此次省试落榜，虽然她明面儿上并不苛责，甚至加以鼓励，但是心里多少有个疙瘩。如今见他如此上进好学，便放下心了，照旧去相国寺。
陆允跟着齐衡进了他的书房，他关上门，再看向陆允便有些尴尬羞窘，“我母亲她……”
平宁郡主自小受宠，养在宫中。高高在上已经成了习惯，她连盛家的府门都不愿意踏，更何况对待陆允这样的人。
陆允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元若不必多言，我与你相交，只因为你是齐元若，而不是什么未来的齐国公，料想你见我亦如是。”
“是也。”见陆允未心存芥蒂，齐衡也便放松下来了，笑道：“但说你来指点我的科举文章，这可不是借口！”
“哦？那不知束脩有多少？”
齐衡答：“一盏清茶。”
陆允闻言，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极，足矣。”
“你此次落榜，可问过主考官原因了？”
齐衡叹道：“累及家父和家母操心，所得批言：文章做得花团锦簇，然内失钢骨。”
陆允翻阅了一些齐衡的文章手稿，确有这个毛病。她思虑片刻后问道：“元若可曾逛过街市？”
齐衡苦笑一声。
那就是没有了。齐国公府规矩森严，经过街市要什么都是由下人去买，怎么可能会自己亲自走在大街上，与引车卖浆之流说话？
她并未泄气，继续问：“那今日有没有兴趣亲自去街市上走一遭？”
“现在？”陆允点头。不知怎么的，齐衡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要去做坏事的兴奋感，既开心又刺激。
听齐衡说要出去，贴身小厮不为立刻让人准备马车，被他阻止了。
“就您和陆大人两个人走过去？”不为惊叫了起来，“这可不行，郡主娘娘回来若是知道了，定要揭下我的皮，公子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于是一再妥协，坐马车出门，到了街市可以下车步行，但是不为必须紧紧地跟在齐衡的后头。
陆允心里摇了摇头，再勇猛的雄鹰养在笼里，不是死了就是废了。
西市街起就是一家米铺，陆允手指着百姓买米的队伍，问道：“元若，你可知今时的米价是多少？”
“我朝伊始，休养生息，实‘拣汰’，奖垦荒，又加上风调雨顺至使五谷丰登，故米价贱。京西言，谷斗十钱。然近年来，累受水、旱、虫等灾害，西北边境又频频不稳。为筹赈银与军饷，数提物价，斗米甚至曾达四百钱。故据我推测，今时的米价，应是不下斗米百钱。”
陆允惊讶极了，她万万没想到齐衡身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爷，竟能将这样的事情，了熟于心。
齐衡见她如此神情，目露得意，道：“柴米油盐、酒曲绢布乃民生之计，我若和其他勋爵公子哥儿一样不知民间疾苦，又何必要科举呢？不如直接求个荫官。”
他将米铺的牌子翻了过来，上书：“斗米一百二十钱。”
陆允忙向他揖礼，“看来是陆某太过自负自大了。”
齐衡已经明白了她的苦心，伸手扶住，道：“然知其苦是一方面，我的不足可是在于解决之法？”
两人在这街市上继续边走边说，陆允：“你在一篇增收策论中，曾大加赞扬王莽的‘五均六筦’之法。”
即在长安及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等六大都市设立五均官，盐、铁、酒专卖。“五均司市师”还可进行赊贷、征收山泽之税及其他杂税。由官府控制物价，目的是为了让百姓均富并防止商人独富，同时增加财政收入。
“心是好的，想法也是好的，可做出来就是错了。你可知为何？”
齐衡的态度很诚恳：“不知，还请修静指点。”
“此政其一，触及诸豪强公侯之利，他们正是官场的主流，关系盘根错节。官家政令虽下，可是底下实行之人可以懒政，甚至向百姓们误读。需知天下父母官少见，可与民相争利者多矣；
其二，虽均价，若百姓手里没有钱，再如何均也是无用。根源还是在于如何让他们同样种一亩地，却能够得更多的收成。另外本朝不抑商，正是看中商业之发展，对税收大有裨益。商人独富无妨，应防的是商人富后，大肆兼并田地。凡此种种，牵一发而动全身，所虑者甚多。五均六筦之法，太过于想当然了。”
齐衡饱读圣贤言论，自己也多有体悟，可惜被保护得太好，极少受挫，只是个读书人却做不了官。而科举，恰恰是为挑选做官的人才。他肃然道：“受教了。”
“元若也不必气馁，妄自菲薄。只需再潜心磨炼，多添些世俗阅历，下次的金榜必有尔之姓名！”
这番话倒是和主考官的后半句批言不谋而合了，齐衡心中对陆允愈发心生好感，笑道：“那就承修静吉言了。”
两个模样生得极好的青年才俊在街上并肩走着，早就引起了不少百姓的热切注目。平民不识他们的身份，因此有一个姑娘，甚至大胆地朝陆允和齐衡身上扔去了两颗红艳艳的果子。
“欸！”不为立刻冲了上去，上下仔细打量查看，紧张道：“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齐衡没接，所以那果子轱辘轱辘地滚下地，教人给踩烂了。
一旁的陆允倒是接住了，笑吟吟向那姑娘行礼：“多谢小娘子。”
那小娘子顿时羞红脸颊，掩面一跺脚跑了。陆允脸上笑得更开心了，只用袖子擦干净果子，便直接上嘴吃了。
风流不输顾家二郎啊！
齐衡摇头失笑，赶紧拉着陆允上马车打道回府，不然他很快就要被铺天盖地的果子给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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