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要说刘韫是家道中落，好像也不全然对。南阳刘氏嫡系当年欺压庶子，逼得刘韫父亲刘昶脱族而去。后来他自己争气考中进士，最终做到了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在这王公贵族前街挨后街的汴京，要说好那是称不上，但也不算坏。
刘韫是刘昶老来才得的独女，她三岁丧母，八岁时父亲亦去了。原本刘昶是希望她能够带着他留下的家赀，回归南阳刘氏，将来也好有宗族照应。
可是她偏不。
京中有不少想要吃绝户的人家，日夜盯着刘府。她的年纪还那么小，上门来说亲的人就络绎不绝了。刘韫索性大门一关，在府里为父亲守孝三年，谢绝任何人的拜访。
三年后，盛紘升迁，举家入京。盛家请了著名的大儒庄学究，为自家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授课。齐国公府听闻此事，把独子齐衡也送去盛家上课了。
盛紘当年是刘昶的同门师弟，又都为庶子，有那么几分交情。刘昶病死的时候，他还在扬州任职，不可随意离任，哀叹自个儿不能去师兄的灵前上一柱香。如今刘韫说想来盛家念书，焉有不答应之理？
庄学究向来信奉孔圣人，有教无类。所以刘韫一交齐束脩，便得以在盛家的学堂里落了座。
几人纷纷好奇地盯着她，来人五官若是细看，可称精致秀丽。只可惜面色菜黄，点点黑斑，教人目光不愿意再多停留片刻。眼下也未到寒冬，她就穿上了立领，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更显得畏缩小气。
后来他们又发现，就算到了炎炎夏日，她也穿着立领不嫌热。可真是个怪人！
还有更怪的呢！三年后逢解试，盛长柏、盛长枫和小公爷还没说要回去备考，她倒最先向学究告起假来。解试一结束，又立刻巴巴地回来继续读书。
盛家最小的六女儿盛明兰曾说过，小公爷是个怜贫惜弱的人。齐衡看刘韫父母双亡，又总是低头闷声不语，也不像墨兰和如兰那样总是围着他叽叽喳喳献殷勤，所以心里对她有几分怜惜。平日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除了惦记六妹妹，偶尔也会给刘韫捎带一份。
这是什么情况？她是来读书的，但不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刘韫仔细想了想后，在一日下课后，寻着机会和齐衡说话。她神情羞羞答答，偶尔大胆抛个媚眼，直把齐衡吓得不轻、落荒而逃。
刘韫噗嗤笑了一声，“这小公爷模样生得好，性情又单纯可爱，难怪这么招姑娘们喜欢。”
自此之后，齐衡待刘韫便与墨兰、如兰一般避之不及了，唯有对六妹妹明兰，少年的情思日盛。
宁远侯府的二公子顾廷烨在白鹿洞书院读书中了举，此次回京也要来盛家读书。他是个花间风流人物，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呆愣小透明般的刘韫。
如此甚好。
又两年转瞬而逝，距离明年开春的礼部试还有大半年，刘韫却向众人辞行了。墨兰仗着自己有一个受宠的小娘，消息灵通，对如兰和明兰道：“她呀是要嫁人了，听说男方是英州人氏。”
如兰顿时惊住了，“啊？她怎么会嫁去那样的南蛮之地？”
“婚事掌在自己手上，还混到如此地步，可见是个蠢的。”墨兰满含优越感地嗤笑道，同时睨了明兰一眼。
明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刘府就挂起了红，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将刘韫迎去英州。汴京再无此家，墨兰、如兰他们也很快就将刘韫忘记了。
［二］
开春的省试，盛长柏、盛长枫、顾廷烨和齐衡四人同去考，唯有长柏考中，另外三人皆是落榜了。那么接下去的殿试，便只有长柏一人前去。最后所得的名次为二甲第五名，进士出身。
盛长柏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且名列前茅，自然成了各家争相欲求的贤婿良才。盛紘对长柏的期望极大，要好好为他挑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岳家，所以成家之事暂且压后，立业为先。
长柏很快便获授职，入翰林院做事了。他在外，或许文采斐然，但翰林院里多的是这样的青年英才。好在他性情谦逊稳重，并不与他人争一时之长短。
观同入翰林的进士之中，有一人引起了长柏的兴趣。因为那人，长得有点像他原先认识的一个人。
“幸会，在下盛长柏，新任翰林院编修。”
对方忙放下书，站起身回礼道：“幸会，在下陆允，贱字修静，贤兄台甫？”
虽然身板瘦弱了些，但并不矮。面容白皙、五官精致似好女，但有喉结且声音低哑，绝无可能是女子。长得有点像刘韫，可能只是巧合吧。
长柏心里飞快地思量，但面上并无异色，回道：“草字则诚。”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长柏了解到陆允乃是陈留县人士，寒门出身，在这汴京并没有什么知交好友。于是便邀请他有空可以来盛家做客，陆允有些受宠若惊地应了。
待盛长柏走远之后，陆允才长舒出一口气。科举考场搜身那么难的几关她都挺过来了，若是死在熟人手里，岂不可笑？如今连盛长柏也看不出她是谁，暂可高枕无忧矣。
这陆允，正是刘韫。她花了大部分家财，早年便以陆允这个身份，一路科考上来。平日深居简出，甚至刘府里很多下人也记不得她的长相，去年又营造出刘韫已远嫁英州的假象，让人难以将这两者相联系起来。
她天生喉结突出，所以一直遮着不让人瞧见。声音低哑，是后来故意喝药毁掉的。所做一切，无非仗着既已经是个孤家寡人，随心如意最好。
［三］
“打马球？这恐怕要辜负则诚兄的好意了，愚弟不会……打马球。”陆允的面色有些窘迫。
是了，他寒门出身，并不玩这些贵族游戏。盛长柏手一拍她的肩膀，温和道：“不会打也无妨，就是出去走一走、结交些新朋友。你看你整日扎在书堆里，面色愈发苍白了！”
那是你手劲儿太大，被你拍疼的！陆允拗不过盛长柏，被拖去了永昌伯爵府吴大娘子举办的游会。
他们到时，盛明兰与齐衡组队，顾廷烨和余嫣红组队，正在激烈对打呢！明兰和余三小姐球杆两相互推，小公爷那边更夸张，索性直接把顾廷烨的球杆打飞起来了。
这么争锋相对的吗？陆允跟着长柏看了会儿热闹，没过多久线香燃尽，明兰与齐衡胜了！
长柏高声唤道：“仲怀！元若！”
下马的两人见是长柏，顿时又惊又喜。顾廷烨笑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好不容易休沐得空，原本是想在家休息。只不过我最近交了个朋友，所以想为你们引见一番。”
长柏侧身，介绍道：“陆允陆修静，同科进士，亦为新任翰林院编修。”
“修静，这位是齐国公的独子齐衡齐元若，这位是宁远侯府顾家的二公子顾廷烨，字仲怀。”
齐衡和顾廷烨都愣住了，待陆允行礼道“见过小公爷，见过顾二公子”，这才回过神来。这声音不一样，长得也没这么高、这么干净好看。
两人看向盛长柏，盛长柏只露出一副神秘还带着些许得意的神情。
“可是陆某的脸上有什么不妥？”陆允满脸疑惑地看向三人。
“没有没有。”顾廷烨急忙摆手，对齐衡开玩笑道：“元若，你这头顶上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我看是有些危险了。”
齐衡还没说话，陆允已迭声道：“不敢不敢，顾二公子谬赞了。”
“你既是则诚的好友，那也便是我的好友，不用这么见外，唤我一声仲怀兄即可。还是说，你嫌弃我浪荡名声在外，不愿意相交？”
他的话音刚落，陆允又要躬身行礼——“不敢不敢，是吧？”顾廷烨调侃道。
这下四人倒是齐齐笑开了，顿时减了不少生疏，多了几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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