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整套西装缝合之前，必须先以大针缝拼出一个坯样，让迟瑞试穿一次，根据试穿的结果，再次进行剪裁改动。
李肃青时不时用别针调整，后退几步仔细端详着。随后用软尺测量，修改和记录部分数据。
她把这件事当做是她的工作，心无旁骛。所以李肃青没有意识到，这对迟瑞来说，是自沁月楼那日不欢而散之后，极为难得的一次亲近。
迟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双唇微张，眼睛异样地发亮。
“那天是我太心急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还在怪我。”他突然说道，“也是，若是换作我的话，我肯定也难以释怀。”
李肃青并没有回应他。大概几分钟过后，她取下了穿在他身上的半成品，道：“五天之后衣服缝合完毕，请你再过来试穿一下。”
迟瑞从未有过如此嫉妒一套衣服的时刻，就好像在李肃青的眼里，他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毫无价值。
只是想到这一点，一种名为痛苦的感觉就攫住了他的心脏。“我是你的丈夫，你可以不要像对陌生人一样来对待我吗？”
缝纫房里其他人早就被迟瑞“赶”出去了，若非如此，他也说不出这种话。
李肃青看着他说，“我并不想和你吵架。我……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迟瑞的眼里倏尔露出了欢欣，“好，我可以等。”
【二】
顾致远对顾知夏要去青峰山的这个想法，一开始极为反对。一个清白的弱女子，进了土匪窝还能回得来吗？名节声誉倒是其次的，关键是会有性命之忧啊！
李肃青向他保证，她会带着顾知夏安然无恙地回来。因为她联系的人是严卓尔，严卓尔和寨子里的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一个真正的朋友。
而且按照她递去的信所言，是希望严卓尔能把向天带下山见一面，有事相询，所以她们没有必要上山的。
顾致远听了，犹豫再三，最后实在经不住顾知夏的恳求，松口答应了。
解决了去青峰山的问题，接下去就该解决李肃青如何离开迟府的问题。李肃青把计划告知顾家父女俩后，一个负责接应，一个负责去沈凌雪那里游说。
沈凌雪知道李肃青要走，岂有不赞同之理？她甚至可以欢欣鼓舞地送李肃青离开迟家，走得越远越好。
【三】
花了一月有余的时间，总算制版调整结束，出了最后的成衣。不过这次的试穿，地点不在缝纫房，而是在李肃青的屋子里。
这是一套灰色系的英伦格纹毛呢三件式西装，马甲、外套和西装裤同色。白衬衫为底，配以黑色领带，金色的玫瑰领针相点缀。全身的大色块不超过三种颜色，显得清爽又不失精致。
迟瑞穿戴完毕，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李肃青就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在发白。她的确为这套衣服花了很多心血，原先也知道迟瑞相貌长得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但现在，他已经是完美无缺了——
他的眼睛是星辰，流转着琥珀色的星云；他的睫毛是蝴蝶薄翼，微微颤动的节奏好像带着音乐般的美妙。流畅贴身的剪裁，衬得他长身如玉，气质斯文而清冷。给人一种稳重可靠，但又不可随意亲近的感觉。
“我恐怕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了。”她想道。
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她的心头：纯粹的美丽是天才的，也是最不讲道理的。只要一个人有感情，他就会不受控制地被其扰乱心绪。
所以不仅仅是她，边上的丫鬟婉儿也看呆了。
“如果能把这一刻照下来就好了。”李肃青喃喃道。
也许是李肃青盯着他看的时间过长，迟瑞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他迟疑地问道：“我穿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李肃青恍然回神，摇摇头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紧或者松？”
“没有，我觉得很合身。”
“那你赶紧把它换下来吧。”她又补充说：“我希望你能把原先的那套白西装，还有那些颜色奇怪的领带都扔掉。你不应该把那些垃圾穿上身。”
迟瑞沉默了一会儿，这不是李肃青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她在审美上的专制和严苛。李肃青从来没穿过他送的衣裙，也没戴过他送的首饰，后来他就明白了，当初说穿裤子方便做工，只是一个借口。
迟瑞换回了来时的那身茶白色的长袍马褂，瞥了一眼李肃青的神色，道：“剩下的钱，等下让婉儿去账房支给你。”
李肃青“唔”了一声。
迟瑞觉得，李肃青对他的态度好像从刚才试衣起，有了极大的缓和。进一步试探道：“等下晚饭的时候，我能不能来你这儿？”
李肃青不明白迟瑞为什么要问得这么小心翼翼，他是这里的主人，要去哪里吃晚饭还有谁敢拦着吗？
感情这回事，永远是先爱的人卑微，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
【四】
“今天的菜是我自己做的，口味偏辣，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
圆桌上有五菜一汤，尖椒牛柳、辣子鸡丁、酥炸黄鱼，这三道荤菜的确是辣的。不过剩下清炒鲜蘑菇、百合西芹和珍珠翡翠白玉汤，可就清淡许多了，油和盐都放得极少。
如果迟瑞不能吃辣，那就只能恭喜他今天晚上吃素了。
“没想到我们的口味是一样的，都是荤菜偏爱咸辣，素菜偏爱清淡。”迟瑞愈发觉得，他俩这是上天注定的缘份。而且他没想到，李肃青竟然会亲自下厨，心中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李肃青也不在意他是口头迎合，还是真心实意如此作想，她只是想借着这顿饭，同他提个要求。
她的厨艺还算不错，迟瑞欣喜落座后，执箸兴致盎然地品尝着。饭菜的香气四溢，水汽袅袅，这种能和心悦之人在一起的平淡生活，是迟瑞一直向往的。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迟瑞有些吃撑了。
两人对坐，通过下棋，一边打发时间，一边进行消食。迟瑞时不时盯着她看，露出温柔笑颜，这令李肃青觉得有些怪异。
他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不然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痴汉的表情？
但迟瑞总是说因为报救命之恩、还有丈夫妻子的身份缘故，所以想用一辈子来补偿她。
她弄不明白了。
算了，不重要。
“明天是初一，我想跟沈少奶奶一起去进香。我到迟府很长时间了，真的很想出去走一走。”
“出去走走好啊，但是你为什么要跟她一起去呢？”迟瑞出于关心，严厉告诫道，“你最好离她远点儿。”
“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夏也会一起去的。”
那顾知夏倒是挺有本事，无论是李肃青还是沈凌雪，都真心把她当作是好友、姐妹。迟瑞心里想着，嘴上却道：“那明天等工厂的事忙完，我陪你们一块去。”
“不用了，我们一大早就去，你忙你的。”
“可我担心你们的安全。”
“不至于吧……有谁会想来害我们？”
迟瑞瞥了她一眼，“奶奶过寿的那天，我好像在后台看见向天了。”
“……不会吧。”
“也可能是我看错人了。”迟瑞不想在这个问题继续执着，破坏了难得的好气氛。他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这样吧，明天我挑几个护院，陪你们一块儿去。”
其实就是为了看住她吧？李肃青心里不高兴，脸上还是微笑了下，道：“也好。”
【五】
当迟瑞发现李肃青从观音殿逃跑了的时候，她和顾知夏已经到达青峰山的山脚下。但很奇怪的是，来见她们的人是摩达。
“向天和卓尔今天成亲，没空下来，卓尔叫我接你上山，顺便邀请你观礼。”
李肃青有些吃惊，但又觉得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严卓尔喜欢向天，她当时给她做丫鬟服侍的时候，就发现了。
李肃青点点头，拉着顾知夏一起走，摩达伸手拦住：“你可以睁眼走，她不行。”
顾知夏看了一眼李肃青，李肃青把她的手握得更紧，顾知夏便信任地闭上了眼，让摩达把她的眼睛给蒙住。
“如果要观礼的话，我希望你们能派个人传信，等下顾大夫会在这里等，告诉他我们会晚些时候下山。”
青峰寨的瘟疫，是顾大夫的药方治好的，所以摩达没有拒绝她这个要求。
【六】
进了寨子，入目所见，一路上各处挂红，喜气洋洋，的确是要办大喜事的景象。
“肃青，你怎么来了？”向天看到李肃青还有顾知夏，跟着一向和她不太对付的摩达走进来，脸上的神情分外错愕。
李肃青愣了一下，“卓尔没告诉你吗？”
向天的表情仍是疑问，李肃青又道：“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过来问问你。”
“好，你跟我来吧。”
向天以为李肃青是来找他的，极其尽力地掩饰住自己的感情。但他这是空欢喜一场。
顾知夏把当初遇见向天，入狱、出逃的事又复述了一遍，问他当时她为什么要在街上奔跑？以及她是谁？
“这两个问题，恐怕我也回答不了你。在牢里你没有跟我讲过，你的身份是什么。”
向天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我记得，有一件事是挺奇怪的。当时你一直嚷嚷着说要见沈虎。当我告诉你，沈虎已经被我杀了，你的反应很激动。好像沈虎的死，对你打击很大。”
“沈虎？”顾知夏皱起眉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肃青坐在文椅上，手指迅速敲打着几面，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在这个沉默的大堂里，显得异常清晰响亮。
顾知夏问：“肃青，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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