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用完饭，迟瑞仍是不肯走，捧着一本书在看。李肃青的房间里，既没有什么可看的书，也没有别的可进行的娱乐活动，简直要把她活活无聊死了。
大概是发现了李肃青的无事可做，迟瑞突然开口问道：“你爹开成衣铺，那你应该也会做衣服吧？”
“嗯。”李肃青应了一声。对于一个周扒皮来说，她比铺子里的学徒工还要好，卖力干活还不用付薪资。
“那你……”迟瑞试探道：“能不能给我做套衣裳？”
“可以啊！”李肃青回答得很干脆，“但是要给钱，先付定金。”
迟瑞一脸错愕，刚想反驳些什么，就见李肃青微眯着眼睛看他，道：“你不会让我白做工的，对吧？”
迟瑞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摇摇头说：“不会。”
“那你想做什么样的？长袍马褂还是西装？”
“你还会做西装？”迟瑞有些惊讶了。因为这西装是从洋人那传过来的，金城本地会做的裁缝，也就那么一两个，常年档期排满。
“算是会吧。”虽然李肃青之前没有单独一个人做过西装，但她清楚整个制作流程，只不过花费的时间会更长。没一个月，是看不到结果的。
“我，我想做一套西装。”迟瑞有些支支吾吾，“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唯一的那套白色西装，是早两年做的，现在有些不太合身。”
岂止是不太合身，还土啊大哥！配上那两条艳紫和荧光蓝的领带，简直是在戕害她的眼睛！
“可以……欸，不行！”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李肃青郁闷地说：“我没有缝纫机，也没有熨斗，更加没有其他做衣服所需的工具和布料啊！”
“府里也有自己的裁缝，这些东西应该都有，你列张单子，到时让下人给你送过来。”
“好啊好啊！”李肃青笑弯了眼，仿佛已经看到人生第一桶金在向她招手了。去书桌上取了纸笔，伏在案前专注于西装各类款式版型的写画。
虽然她认真做事的样子，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可是，能不能分出一点注意力在他身上？
迟瑞低头看书，明明已经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却还是假装专心致志。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抬头问她：“那个……你不现在量一下我的尺寸吗？”
李肃青头也不抬地回道：“等确定了版型款式和布料，付完三百块大洋的定金，再量尺寸也不迟。”
“哦……三百块大洋定金？！”迟瑞差点以为自个儿听错了，要知道他的那套白西装也就三百块。他紧张地眨了眨眼睛，问：“那，那最后的价格是多少呀？”
“一千块大洋。”
“一千块？！你怎么……”不去抢？在李肃青的疑惑目光下，迟瑞默默把最后三个字又吞回了肚子。古有千金难博美人一笑，他现在就跟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一样，豁出去了！
但最后的事实会证明，李肃青做的西装确实价值一千块大洋。
她临时画了三种版型，让迟瑞自己挑选要做哪一种。迟瑞对西装也没有啥研究，看着那些组合线条说道：“你认为我适合哪一款？”
李肃青顿时便滔滔不绝：“第一款是美版，比较宽松休闲，但它不收腰，人要是太瘦的话，穿着容易看起来松松垮垮，没有精气神儿；第二款是英版，驳头较宽且长，强调肩线的流畅优美，所以往往会加入垫肩。你肩有一些窄，我个人认为这款最适合你；第三款是日版的，衣身较短，没有宽肩，适合一般身材的男人。”
这一大串话，也不知道迟瑞听明白没，只听他回道：“都按你的想法来吧。”
“好嘞！”李肃青朝窗外看了看，笑眯眯地说：“天色已经这么晚了，那咱们今天就先到这里，您走好！”
迟瑞压根儿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就像贵客一样，被李肃青热情地“请”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飘飘然走出院门了。
【二】
“少爷，少奶奶请您过去量尺寸。”迟瑞忙了两天，这天刚得空从工厂回来，听到丫鬟婉儿的禀报，顿时喜上眉梢。
他原以为是要去李肃青的院子，谁知婉儿把他领到迟府的缝纫房去了。刚跨进门槛，就见李肃青站着在裁布匹。一身藕色短袄配长裤，穿得跟个丫鬟似的。
“你怎么穿成这样？昨日叫人给你送去的几套衣服，不喜欢吗？”
几个裁缝师傅听到迟瑞的声音，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见礼道：“见过大少爷。”
“穿着裙子，我不方便做活。”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那几套衣服大红大紫、花花绿绿的，太过于艳俗了，李肃青实在是不愿意穿上身。但是为了照顾到迟瑞的面子，她没有全讲真话。
“那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想着那么多东西搬进搬出的，太麻烦了。而且我到这里来做，工具一应俱全，还有几位师傅可以帮我打下手，速度会更快些呀。”李肃青特别诚恳地回道。顺带请他们按照她的意见，赶紧重新做几身衣服。
迟瑞的想像中，应该是每晚在李肃青的房中，她灯下缝衣裳，他读书记账，两人举案齐眉，温馨美满。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他现在后悔了，他当时就不应该脑子发热说要做西装，应该说做长袍才对！
而且量尺寸这件事，自然也就被交给了其中的一位裁缝师傅。迟瑞当初遐想的贴身接触，统统都没有！
【三】
迟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宴，如期而至。在这样的日子里，自认为尊老爱幼的李肃青也不想给寿星添堵，正式打扮了一番，去给老人家拜寿。
一干外宾拜过之后，迟老夫人在主位落座，刘管家才高喊道：“迟家长孙迟瑞携妻子沈氏，给老夫人拜寿！”
“祝奶奶福寿延绵，永享天伦。”
“好，起来吧，赏！”
迟瑞和沈凌雪分别取了红包，退居一旁。刘管家继续喊道：“迟家长孙媳李氏给老夫人拜寿。”
静，实在是有些静。
芙蓉不及美人妆，朱唇明目远山眉。上身是浅碧色的对襟立领短袄，配以黛绿织金云纹马面裙，干净素雅又不失华贵。身形楚楚地走来，只觉得清丽脱俗，教人挪不开目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说这不公平，可却是事实：美丽的人，在话还未说，事还未做之前，已握有了敲门砖。
“肃青祝老夫人，泰山不老，福海无穷。”李肃青带着丫鬟婉儿，盈盈一拜。
“好，赏！”李肃青领了红包，无视迟瑞边上的空位，转身本想走到队伍的末侧去，婉儿先一步给她介绍道：“这是迟家的另一个少奶奶。”
李肃青对沈凌雪微欠身致意之后，就站在了她的下侧。李肃青觉得这足以说明她的态度了：我不和你争先后，所以别来找我麻烦。
沈凌雪见在场的人，十个里有九个人，要时不时地转头看李肃青一眼。迟瑞更是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未曾从她身上移开过半分。心中愈发警惕、嫉妒，和暗恨起蔷薇先前失实的谄媚之词。
金城督军沈虎，携他的二夫人玉融和侄子龙天泽，到府拜寿。迟瑞被沈老夫人叫走，领这三位贵客上二楼。底下的人，也便陆陆续续地散开入座了。
“肃青！”“知夏你来了！”李肃青见顾知夏是一个人过来的，便问：“顾伯父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我爹被临时叫走看诊，没办法过来，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了。说真的，你今天也太美了吧……”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旁的“沈凌雪”，不，吴翠翠正一脸震惊地看着顾知夏。这个她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人。
“顾知夏？！”沈凌雪念出了这个名字。如此一来，李肃青就不能不为两人介绍了：“知夏，这是迟家的大少奶奶，督军千金沈凌雪。沈少奶奶，这是我的好友，顾致远大夫的女儿顾知夏。”
顾知夏看清沈凌雪面容的那一刻，脸上也很是错愕，“为什么……我觉得你如此面熟？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沈凌雪一怔，随后面色有些古怪地说道：“你真是有趣，你见没见过我，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那，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吧。”
李肃青拉了顾知夏，想去清静点的地方说话。谁知沈凌雪突然嚷嚷起头晕不舒服，要顾知夏为她看看这小病小灾。
顾知夏一向心地善良，自然不会拒绝。而李肃青作为她的好友，总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沈凌雪的房间，所以只得陪着一起去了。
顾知夏为沈凌雪把脉，李肃青在一旁坐着。沈凌雪看了看顾知夏，极为亲切温和地问道：“你多大了？”
顾知夏愣住了。李肃青在一旁为她解释道：“知夏是一年前摔下山崖，被顾大夫所救认为义女的。她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那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沈凌雪眼含热泪，突然握住顾知夏的手。
太奇怪了。
李肃青原先听那些丫鬟们私底下嚼舌根，说这个督军千金沈凌雪，性情泼辣霸道。原先她以为沈凌雪会来找她的麻烦，谁知道她竟然对顾知夏嘘寒问暖了起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还好，只除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之外，我爹很疼我，也交上了好友，并没有吃太多苦。”顾知夏微笑了一下，随后她又说道：“要说苦，肃青吃的苦可比我多多了。”
沈凌雪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转头道：“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不少，能从土匪窝里逃出来，实属不易。”
李肃青并没有心情卖惨，问顾知夏：“沈少奶奶的身子，有什么不妥吗？”
“只是有些气郁化火，虚热上扰引起的头晕，不打紧。多喝些菊花茶，保持心情平和就会好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沈凌雪还想拉着顾知夏多说几句，奈何一时想不到把她们再留下来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沈少奶奶好像很熟悉，很亲切。”顾知夏挽着李肃青，一边下楼一边说话。
李肃青皱了皱眉，揣测道：“我觉得她可能认识你，确切来说，应该是认识真正的你。否则她对你的关心，也未免来得太莫名其妙了。”
“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还假装不认识我？”
“不知道，可能是有什么隐衷吧。别着急，来日方长，你平时有空多来几次迟府，我们总能找到机会弄清楚的。”
顾知夏以为然地点头，换了个话题：“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这些日子住在迟府，过得还好吗？迟家的人有没有为难你啊？”
“嗯……打个比方，如果说在青峰寨，我是匹被驯的烈马。那么在迟家，我就是只家养的金丝雀。”
意思就是，衣食富贵无忧，不得尊严自由。
顾知夏能和李肃青做上好友，在这点上，她们的价值观是相通的。她问：“那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吗？”
“我是有一个想法，不过需要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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