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悄无声息地回到无垢山庄,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打算去后院看沈湜予。守在房门口的丫鬟冬雪却说,沈湜予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连城璧微微皱眉,“她出去了?什么时候?是有什么人和她一起吗?”
冬雪回道:“大约在巳时还差一刻,姑娘一个人出去的。”
巳时还差一刻,那不就是他和无霜出府的那个时辰吗?连城璧顿时脸色煞白,面上的温和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
“城璧,城璧你回来了!”沈湜予带着三分惊喜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传来。“你和无霜今天早上去哪了?”
他僵硬转身,只是出现在沈湜予眼里的,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连城璧,“无霜应该跟你提过,她想回乡下莫邪村,过平静的生活。所以我今天早上,送她走了。”
沈湜予有些不满,“她是说过,可走得也太急了,都没有和我道一声别。”
连城璧温言解释道:“因为无霜不想再和江湖上的事扯上干系,所以选择速速离开。”
“原来是这样……”好生硬的解释,沈湜予心中暗笑,脸上却做神情一变,甚为担心地看向连城璧,“坏了!我今天出门逛街的时候,看见风四娘鬼鬼祟祟地跟在你们后面。现在想来,按照她不依不饶的野蛮性子,她肯定不会放过无霜。城璧,得赶紧派人去找无霜,保护好她!”
连城璧自然是不希望现在就去找无霜,因为若要找,很快就能找到一具尸体。而行凶嫌疑最大的人,除了风四娘就是他。
可是沈湜予很坚持,他知道若是再推脱不派人找,恐怕会引起她的怀疑。这同样不是他所期盼的结果。
连城璧安排好人手,吩咐他们先往岔道口的另一条路上去找,借机拖延时间。“对了,你说你出门逛街,可买了什么东西回来?”连城璧目光闪了一下,柔声问道。
她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滴水不漏。沈湜予从袖袋里摸出两小包花籽,放在手里。“这是萱草和百日草的种子,我看窗边有块空地,打算清理一下拿来种。”
连城璧的语调变得更加柔和,“你喜欢这两种花草吗?后山上有一大片野生的,我可以让下人立刻给你移植过来一些。”
沈湜予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最喜欢的是牡丹,但现在花期已过。之所以选这两种草,是因为它们好养活,我也就是闲着无聊,随便种种得个意趣罢了。”说罢,她又转了话题,“对了,连伯母今日如何?”
连城璧回道:“我还没去看过。”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和你一道去。”沈湜予回房换了一件鹅黄色的对襟大衫,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俏丽可人。手里,还捧着一盆泽兰。
连城璧看着那盆泽兰,忽然叹道:“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1]
这话实在是有些失礼和煞风景,但若不是今日感伤自身,他是绝不会说出口的。沈湜予柔声回道:“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2]
连城璧的瞳孔似是微缩,而后淡淡一笑,“泽兰香草,此时正是花期正盛。珊珊可爱,芬芳怡人。对于需要静养的人,再适合不过了。你的这份心意,我娘她一定会很喜欢。”
沈湜予皱了皱鼻子,嗔道:“你说了可没用,得连伯母亲口说喜不喜欢。”
白红莲养了十数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还能下床走几步,只不过仍是不能大动作。正躺在床上用药膳,看见两人过来便放下了汤匙。
“娘,您今日有没有好些?”连城璧坐在床头,语气似春风般关怀温柔。
白红莲拍了拍他的手道,“这些日子你们天天来探望我,我身上的病症好像也减轻了许多。”
沈湜予抿嘴而笑,把那盆泽兰放在的窗台的木架上。“入目三分绿,气味芬芳,正适合我这个养伤的人观赏。湜予,你有心了。”白红莲拍了拍床中,招呼她也过来坐。一旁服侍的大丫鬟春兰,很快就搬上一个红木矮凳。
三人一块儿谈天说笑,连城璧拣了一些能说的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知白红莲。她听了时而笑着点点头,时而惊诧,追问几句。
连城璧说趣事的水平,已经比当初讲个笑话都结结巴巴、一板一眼的时,高出许多了。
时光就如潺潺的溪水,看似温和流过,人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它悄悄磨平了棱角,变成另一副圆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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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突至,才酉时过半,天色便已是黑沉恐怖。沈湜予抬头看向走廊檐外,电闪雷鸣的暴烈风雨,心情顿时好得无以复加。
她在廊下设了琴案,案上摆着一张古琴。琴只是一把普通的桐木琴,手指拨弄琴弦,所起的音色也称不上空灵佳妙,但胜在心境。
一柱清香袅袅,琴声缓而味淡。默默听完第一段小天地的连城璧,心中实在是有些惊诧:如此风凄雨急之夜,她却奏响一曲《玄默》,似坐忘参禅。玄默无为,是不因物喜、不以己悲?还是与天地同道,无所不知?
下人搬来一桌一椅,连城璧就静静地坐在一旁,边听琴边饮酒。但是他举杯不停,更像是想把自己灌醉,以酒来麻木心中的烦闷与痛苦。
他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碍眼。沈湜予问道:“有烦心事?”
连城璧的眼里闪过深意,带着几分倦意摇了摇头,“是有一桩烦心事,说出来,你帮不了我。”
“那便不要说了,免得败坏我的兴致。”沈湜予说得很慢,仿佛是为了配合琴曲的旋律节奏。
闻言,连城璧突然不说话了,他好像在此时此刻,又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人。她对所有人都可以关怀体贴,但要是无情起来,谁也不放在心上。
所以连城璧轻笑一声,便不再饮酒了。他闭上眼,右手支着头,开始安静地听琴。嘈杂的雨声、风声和雷声在她的琴声面前,统统相形见绌。呼吸渐平稳,直至睡意袭来。
听到琴声,被丫鬟搀扶至窗边的白红莲,遥遥望见这一幕。她摸着手上的五彩祥云手镯,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白红莲醒了,用完早膳,就让丫鬟把连城璧急急唤到跟前来。她细细端详着儿子那张温文清俊的脸,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试探问道:“璧儿,你是不是喜欢湜予?”
连城璧一怔,回道:“孩儿也不敢欺瞒于您,我确实是想娶她为妻。”
白红莲顿时喜笑颜开,“湜予温柔娴静,虽然家世比沈璧君差得有些远,但比她更像个名门淑女。日后也会是个相夫教子、贤惠持家的好妻子。”
爱慕沈湜予的侠士其实也不少,不过她每次赴约都是先收了拜帖,所以光明坦荡。不像那个沈璧君,总是一声不吭地跟着萧十一郎跑走。白红莲只要一想起这事,还是会气得心口疼。
连城璧笑道:“您可不要小瞧她,以为她是个弱质女流。湜予的一手剑法,连我也不敢说自己能胜得过她。”
白红莲听了更高兴,“那不就与你更般配!我就瞧不上沈璧君那三脚猫的功夫,等着吧,她们‘沈家金针’的名声迟早会败落!对了,她对你是什么心思?”
连城璧听了她的问话,面上有些尴尬,“娘,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连心意都还没向她表白过。”
“璧儿,你已经二十五了,早该娶妻成家生子。娘知道你是个闷葫芦,你若说不出口,我去替你说!”
感觉到白红莲现在就想去说亲的激动,连城璧连忙阻止,“湜予现在只把孩儿当知己好友,您要是那么一说,肯定会把她吓跑的。娘,您放心,让孩儿慢慢来,她一定会是您的儿媳妇。”
白红莲见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便暂时把心放下了。
连城璧提及他心中的一个打算,“对了,娘,孩儿想送您回山上的庵里静养。”
“怎么?嫌我在这里打搅你和湜予?”若是现在就有了媳妇忘了娘,白红莲必定是不满的。
“没有的事。”连城璧无奈笑道,“大夫说您的伤病一定得静养。只是这些日子江湖上的事儿有点多,孩儿代任了武林盟主,每天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向我汇报事情,会吵到您。”
白红莲心中高兴于他的懂事孝顺,说实话她早就觉得那些人太过于吵闹,但没想到过要回庵里。连城璧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了她,令她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当天便收拾行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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