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湜予一早起来,便觉空气清新凉爽,已是秋气新来。服侍她的丫鬟冬雪,按照连城璧的吩咐,把她引到了无垢山庄中的后花园。
艳冠群芳,莫过于牡丹。有昨日风吹雨打,凋零一地的残花做陪衬,更显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沈湜予看着那摆放整齐的一盆盆牡丹,甚为惊讶,“由夏入秋的时节,怎么还会有盛开的牡丹?”
连城璧站在花丛中,缓缓转过身来,道:“姑苏城里有一洛阳来的花匠,他在北郊建造了一个极大的花室,专门用来培育四季开花的牡丹。”
姚黄魏紫首争妍,还有檀香心、潜溪绯……这里的每一盆,皆是不俗的名品,沈湜予心生感慨道:“想必是千金难求!”
连城璧露出了一个温文的笑容,“还谈不上千金,你喜欢吗?”
沈湜予笑着点头。
岂止喜欢?简直是爱极了!有权有势者,就连自然花期,也可以为之喜好所颠倒摆弄。她无法平静,因为这便是生之所求。
微风徐徐,素净的裙裾飞扬在姹紫嫣红当中,竟奇异地生出摄人的艳色。就连蝴蝶也分不清芬芳在何处,在她身上驻足。
连城璧不由得看痴了。他做这些事,本就是为博佳人一笑,如今佳人喜笑颜开,便什么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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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湜予在亭子里与自己手谈,诸事不闻。棋盘上的白子已至末路,但黑子仍是穷追不舍。因为沈湜予在苦苦思考,萧十一郎究竟在何处?她要找天宗余孽,除了从他身上入手,她暂时想不到别的办法。
已经三天了,沈璧君没有找回萧十一郎,无霜的尸首也没有下落。真要风四娘做点什么的时候,是一点用都没有!
沈湜予吃掉最后的白子,收了棋局。抬头见连城璧站在亭子外看她,“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见你自己下棋下得认真,便没打扰你。”连城璧在对面坐了下来,并把手里的那卷画递过去,“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婀娜少女笑,岁月无忧愁。”沈湜予打开一看,画上是她立在牡丹花丛中笑。
她眼里闪过一丝微妙,并不想戳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你既招待我在无垢山庄做客,还送了我盛开的牡丹,如今又送画,你的谢礼未免也太多了些。”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些礼,仅仅是答谢你对家母的救命之恩,而不是我为了讨你的欢心?”
沈湜予听了这话,面上立刻便尴尬起来了。连城璧可能不知道,她现在对他的好感,其实已经要比旁人高出许多。但论到男女之情,这对她实在是没有意义。
“我做这些事,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是在为我的情感付出。所以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你不必有压力。”连城璧的目光十分真诚,原本他以为心意会难以说出口,但他终究是和以前那个,唯独对感情害羞木讷的连城璧不一样了。
“我唯一希望是,你能试着把我当作你的爱慕者之一来看待,而不是永远的朋友。”
沈湜予被他的真心打动了,可是这尚不足以冲昏她的头脑,“我问你,对你来说,连家的声誉是不是极为重要?无垢山庄是否是不可分割、让人的东西?”
连城璧一怔,很快回道:“这是自然。但你若是怕旁人说你高攀无垢山庄,那大可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沈湜予怎么会是怕闲言碎语的人?只不过,她是要招赘夫婿,而不是下嫁于人。这也就是为什么连城璧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名单之上,而柳色青是首选的原因。
她摇摇头道:“如果和你做知己好友,我会觉得很高兴、很自在。若换一个身份,便不再是我想要的了。”
连城璧皱眉,“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爱上的人并不是真实的我。不对,也不能这样说,因为连城璧爱上的,只是一个片面的人。
连城璧又问:“那柳色青呢?他为何值得你特别相待?”
沈湜予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露出了一个很古怪的笑容。
连城璧见此,心里产生了不能再深究下去的念头,因为他不想听到一些,他不愿意听的回答。感情,有时候的确是盲目的。
沈湜予突然转移了话题,“璧君和无霜都有消息了吗?我听说,三个时辰前东边大峡谷的树林里,又发现几具正道人士的尸体,死状惨不忍睹,传言是萧十一郎所为。”
说曹操,曹操到。短短三日,江湖上就发生了不少血案。连城璧正要与厉刚、赵无极等人在大堂内商量对策。出去找萧十一郎的沈璧君,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沈湜予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几人激烈争吵,朱白水要沈璧君拿出证明萧十一郎不是真凶的证据,沈璧君无法,只好说出从大前天夜里起,她便一直和萧十一郎在一起。
说的人尴尬,听的人也尴尬。厉刚和朱白水认为,今天这趟怕是要无功而返了,欲立刻离开。
连城璧忙叫住了两人,“今天的事只怕是个误会,我相信沈姑娘是不会说假话的。若最近这些事情不是萧十一郎做的,那别的事情也可能不是他做的。如果我们今天冤枉了他,可能从前我们也冤枉了他。”
沈璧君感激地看向连城璧,再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能让她明白,为何连城璧能是六君子之首。因为他仗义执言、明辨是非。
连城璧想让沈璧君把萧十一郎请过来,自证他的清白。沈璧君告诉他,若是其他时间或许可以,但是现在萧十一郎已喝醉,连话都说不清楚。
赵无极状似随意地问了几句,便从沈璧君嘴里套出,萧十一郎此时就在城外山脚下的一家小客栈,而且醉得神志不清。
可是这还不够,和萧十一郎有过节、想要寻求报复的人,只有厉刚和朱白水两个,就凭他们俩怎么能够帮她抓到萧十一郎?
沈湜予坐在这里首次开口,准备再添一把火:“璧君,我有些关于割鹿刀的疑问压在心底许久,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解答?”
“割鹿刀”三字甫一出口,所有人都默默地支起了耳朵仔细听。
沈璧君转身看向她,“湜予姐姐,你问。”
“当初真的那把割鹿刀,是不是一直都在沈家庄的天机楼?”
沈璧君沉吟片刻,最后答道:“是的。”
沈湜予又问:“萧十一郎当初大闹天机楼,发现盒子是空的,是因为你提前盗走了?”
沈家庄已经在大火中全数烧毁,事到如今,她璧君也没什么可瞒的了。沈璧君点了点头。
沈湜予继续问:“后来萧十一郎是不是知道了,割鹿刀是你盗走的?”
沈璧君蹙眉道:“的确,他当时需要割鹿刀,从天宗小公子手里换回他的师傅司空摘星,所以就来找我要刀。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给他的那把刀,也变成假的了!”
“那人,你们救回来了?”
沈璧君心中爱慕骄傲,遂展颜道:“全靠萧十一郎的机智果敢,我们才能从逍遥侯的手里逃出来。”
沈湜予不再问了。
刀是假的,人却能救回来?什么时候,作为武林第一魔头的逍遥侯这么好说话了?这说明萧十一郎早就掉包,把真的割鹿刀献给了逍遥侯!又或者他因为有割鹿刀傍身,所以才得以拜入了逍遥侯的门下。
总而言之,要想找到割鹿刀,先抓萧十一郎。
连城璧的目光闪动,对这个推测将信将疑。若是旁人提起,他不会生疑,因为人人都想得到割鹿刀。但是这几个问题是由沈湜予发出,而且有意无意地引导众人如此作想,实在是让他心中生疑。
她对割鹿刀没有兴趣,这点连城璧可以保证。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像沈湜予那样的爱剑如命。
那么,就是对萧十一郎有兴趣。沈湜予曾要求沈璧君和风四娘,找到人后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她一直都要抓活的。
连城璧倏地发觉,自己对沈湜予的了解太过于浅薄。他跟白红莲犯了同一个错误,认为她是个宜室宜家的淑女。却忘了一个人心中若是无志,又怎么会甘愿受那么多苦,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同时,还能练得一手绝妙剑法。
暴雨又一次突至,连城璧默默撑着伞,与厉刚一行四人擦肩而过,仿佛没有见到他们身着劲装,行踪诡异。
走到檐下收伞搁在一旁,赵无极走到连城璧的背后,笑言他的借刀杀人可真厉害。厉刚这个人行辟而奸,饰非而好,言辩而逆。你若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
连城璧为萧十一郎仗义执言,劝厉刚放下成见,公允行事。恐怕他心中的怨气和仇恨反而更深,更加不会放过萧十一郎。
连城璧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可我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去。而且,若不是你从沈璧君嘴里探得萧十一郎的行踪,他们怎么会知道要去哪里找?”
赵无极哈哈一笑,道:“你根本用不着一起去,因为萧十一郎已经烂醉如泥。明知我方才是故意在探听萧十—郎的行踪,但你却并没有阻止不是吗?而且湜予姑娘无意提及了割鹿刀,现在就连徐青藤和柳色青他们两个人,也会对萧十一郎穷追不舍的。”
赵无极能猜出他的心思,却认为沈湜予是无意之中提及割鹿刀,究竟是他多疑了?还是沈湜予的心思,的确藏得比他想像的要深?
想到这里,连城璧看见赵无极的脸色猛地一变,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沈璧君。她站在院子里,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连城璧皱眉,对于这个先前多番令他颜面受辱的女人,他实在是不想再理会,唯一顾忌不过是湜予的心情罢了。
他刚走近一步,沈璧君便惊恐地嘶喊道:“你别过来!”她流泪,接着道:“我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们是这样的英雄!这样的君子!”
沈璧君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要去救萧十一郎。他们现在明显是要从他身上得到割鹿刀的下落,若是他说不出来,谁知道他们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毕竟还有像厉刚这样的小人,一直在虎视眈眈。
沈璧君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成不了大事。况且荒山野岭,一个女人带着一个醉酒的男人,又能跑到哪里去?
连城璧看着外面的暴雨,回房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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