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龙毓就开始装死,一脸我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一阵尴尬的咳嗽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傅红雪如遭雷击一般,瞬间把手放开,默默站到旁边,也学着装作一脸无事发生过。
那什么,近朱者赤,近什么者什么哈。
“龙姑娘,你可真不地道,是我路小佳得罪你了吗?还是叶开得罪你了,这么戏弄我俩?”路小佳一袭白衣,怀抱剑在墙角根,摇头晃脑地埋怨。随后他又笑着说道:“我要走了。”
“这就要走?”龙毓有些惊讶,因为她原先认为,路小佳是真的会跟着丁灵琳一道走。
路小佳斜眼睨着龙毓和傅红雪,“这里的大戏已经看完了,我要回阴州,去找那些想我的美人儿,省得再在这里看你们成双成对的,真是碍眼!”
“阿毓,我们也要走了。”叶开和丁灵琳走了过来,“我有些事想问问师傅,所以先行一步。你跟傅红雪如果事情办完了,可以去丁家庄找我。”
互相点头告别之后,各自踏上行程。论理来说,马空群如果要离开边城,逃向中原,就一定要经过孟州。经过数日的骑马奔波,龙毓和傅红雪终于来到了孟州边界的向马坡。
再往前,就要入城了。
“孟州南临滔滔黄河,北依巍巍太行。是历代兵家、商家必争之地,自古以来就有‘得孟州者得中原’的说法。”
龙毓坐在马上,玉扇遥遥指着前方的城门,“红雪,不如我们先在孟州住上一段时日,等江湖上的消息传来。若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是抓不到马空群的。”
傅红雪是第一次来到中原,这里的一切陌生又新奇。而对于寻找马空群,如果仅凭他一个人,将会百倍困难于在边城。他点点头道:“都听你的。”
“我知道这里有个好去处,城西北山郊处有一‘西冶温泉’。泉水从太行山中流出,至此形成沼泽,夏凉冬暖,四季温度咸宜,我们就去那里。”
傅红雪不解,“我们难道不住城里?”
“南星他们四人会住在城里打探消息,一有结果就会立刻通知。你第一次来到中原地界,不如到处逛逛,见一见那些不同于大漠黄沙、落日孤烟的风景,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好啊。”
两人纵马至西北郊处,下马入林,穿行至深处竟有一竹屋,悠悠的山流绕石而过。此时立在屋前,抬目竹林萧萧,俯首流水清清,大有身临世外仙境之感。
傅红雪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清新得仿佛连身体也被洗濯一般,感慨道:“这里好安静,静到让人心里一点杂念都没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有一次被人追杀,误打误撞发现的,我见竹屋没有落锁,而且积灰已久,就厚颜借宿。”
傅红雪闻言暗吃了一惊,龙毓回头见他一脸微妙,要笑不笑的,顿时心中不满,“看我干嘛?我又不是一出江湖就天下无敌,打不过就跑,这不是很正常吗!”
察觉到龙毓几乎羞恼得要跳脚,傅红雪竭力压下了自己的笑意。只是她先前中了化功散,都能使坏将人耍得团团转,他实在想象不出她被追得到处逃窜的模样。
“跟着流水往下走三里,你就能见到温泉了。”
作为家里头唯一的小辈,龙毓打小就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但是她不喜欢走到哪都前呼后拥着,所以南星等人只是一路跟着她的行程,只有在她需要的时候传信才会现身。
虽然说出门在外,还是能照料自个儿的衣食起居,但前提是她可以住店,要什么就跟伙计唤一声。如果住的店没有,那就和随侍在她身边的人说,他们都会给备好。所以生火做饭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她会做的。
油盐酱醋茶刚才顺路已经买回来了,龙毓左右打量厨房的灶台和锅碗瓢盆,寻思着南星他们究竟什么时候会过来收拾。
“你去做别的事吧,厨房就交给我。”傅红雪说。
龙毓露出怀疑的眼神,之前那么难吃的阳春面他都能咽下去,她一直很怀疑他的味觉是不是有毛病,所以现在更加怀疑他的厨艺。
在这样的情况下,傅红雪陡然生出一种无比强烈的令她钦佩的欲望,虽然仅仅只是生火做饭而已。
过后,龙毓正在竹屋外的石亭里坐着,一碟白白圆圆的糕点放在了她的眼前。龙毓露出吃惊的表情,“这是什么?看起来跟糯米团子似的。”
“这是糖糕,你尝一下。”
龙毓随手拿起了一枚吃,傅红雪紧张地观察她的表情,问:“好吃吗?”
她点点头,细嚼慢咽吞下后才说话,“入口香软,甜而不腻,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手绝活。”
傅红雪突然就笑了,不仅眼里满是笑意,连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是含着笑意,“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病得很严重。我烧了七天七夜,我娘走了数十里路,去镇上给我买了一碗糖糕。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龙毓盯着傅红雪的眼睛顿时眨也不眨了,因为手里的糖糕再甜也比不上他脸上的笑意甜。一个很少笑的人,真心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是冰雪消融,第一滴水凿磐石的清越之声;是夜半更深,第一只丛间流转的萤火之光;是干枯棘草,第一次绽放绚烂的沙漠之花。
“我娘问我好吃吗?我说好吃。她说你还想吃吗?我说还想。她说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你每天都可以吃到糖糕。”
回忆结束,傅红雪低头看向那碟糖糕,叹道:“我知道这些糖糕,比起你吃过的山珍海味,并不算什么,但它却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味道。”
有的人,一辈子活得那么苦,但是说起人生那一点点的甜,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但是有的人,一辈子锦衣玉食,可是她永远不满足,她要显赫的名声和地位,她要无上的荣耀和权利,贪欲无止境……
见龙毓久不回应他,傅红雪抬头,她又露出了那种哀伤而又艳羡的眼神,只觉徒然心生凄切和孤寂,被藤蔓死死缠住也不想反抗。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顿时胃口全无,龙毓有些神情恹恹,“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一开始对你那么好并不是毫无缘由的。从去到边城的第一天起,我的目标就是万马堂,所有敌对他们的势力都是我拉拢、利用的对象。”
龙毓的情绪急转直下,令傅红雪有些局促了起来,他垂着眸,“我原先不知道,但是后来隐约明白。”
“那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
傅红雪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有什么好生气的,总之你没想过要害我,不是吗?”
龙毓冷笑了一声,那是因为傅红雪蠢,她根本就不需要花心思来想,他就会被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然而她愈是这样想,愈发觉得可恨,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傅红雪这样的人?他的干净,只显世间万般污浊。
“我曾经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你,你看起来像是大家出身,智慧、教养和风度都远甚于常人,我总觉得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应当有任何的交集。你轻易就可以得到许多比我聪明、比我善媚、比我好看的男人的倾慕。”一向沉默寡言的傅红雪,试图细致地表达他曾经的卑微心境,并将它看得无足轻重,坦诚相告。
“后来我逐渐意识到,渴慕名利,喜好搅弄风云,看着你讨厌的人痛苦,这是你骨子里的劣根性。所以现在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我给你带来的自我怀疑更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龙毓的语气漫不经心,但心灵深处,她对傅红雪这种直白戳穿她真面目的做法,感到难堪和不快,只是脸上仍然勉强维持着笑容。
“你听得懂,你总是能听懂。如果你是真心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将是你的半身,我们互补而不是比较。所以我无需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也无需如此作想。”说完,傅红雪就眼巴巴地看着龙毓。
半晌寂静无声。
龙毓突然拿扇猛捶桌子,因为用手会疼,这点她还是很清醒的,气急败坏道:“你做饭的时候,是不是灶君司命亲临给你传道了?怎么就悟出这么多大道理,突然牙尖嘴利的,我竟争辩不过你。”
“也许真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脑袋里就有那些话了。”傅红雪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汗,脸上的表情分外懵懂和无辜。
水光山色,莺啼风和。亭子里的气氛重新变回轻快,龙毓伸手往嘴里又塞进一个糖糕,就不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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