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黄昏,烈日不愿意与地平线相接,可终究抵抗不了时间的桎梏。出了那片范围极小的森林,入目所见就是极为辽阔的大漠。地面长着稀稀拉拉的棘草,一岁一枯荣,在无数次的死亡之地中,却始终不肯消亡。
花白凤在能恢复自由行动后,先行骑马离去,只是临走前意味不明地对龙毓说了一句“你很不错”。她就当是恭维,非常愉悦地收下了。
“接下去我们回哪?万马堂还是无名居?”龙毓偏头问傅红雪。这两个地方,无论去哪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她把选择的机会留给了傅红雪。
“无名居吧。”傅红雪淡淡地回道。虽然说在万马堂,马空群绝对不会明着对龙毓动手,但到底是他的地盘。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傅红雪决定回无名居,反正婚宴已经被推迟到了明天。
龙毓的眉毛一挑,接受了他的好意。只是心里有点可惜,不能亲眼见到万马堂被众人诘难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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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间摆着一张梨木方桌,桌上有四菜一汤,分别是香酥鸡、醋溜鱼片、烟筒白菜、鱼香茄子和奶汤蒲菜。无一不是香气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动。
桌边上还摆着一壶上好的清茶、一瓶二十年的竹叶青和两个玉杯。“来,酒归你,茶归我。”龙毓给倒好酒,递给对面坐着的傅红雪,“叶开不在,这屋子里头就是清静!”
傅红雪假装自己听不见她的吐槽,默默喝了酒后,看着眼前丰盛的食物,并没有动筷。“我还是吃阳春面吧,我只要一碗阳春面就够了。”
拉倒吧!明明是因为无名居的阳春面太难吃了,所以每次你只能咽下一碗。龙毓腹谤,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可是我已经点了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你难道是想要看我活活撑死?”
“求你啦,和我一起吃,帮帮我呗!”龙毓那一双大眼睛,就这么盈盈地看着他,令他无端生出谁要是拒绝她,便是十恶不赦的想法。
于是傅红雪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的白菜。
这怎么能行?龙毓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块香酥鸡放进他的碗里,“你尝尝这个,我跟你说这个鸡肉炸得又香又嫩,可好吃了!还有这个鱼片儿……”
眼看碗里的菜就要堆成小山了,傅红雪忙阻止她,“我够了,你赶紧吃。”
龙毓眸一弯,欢快地应了一声“欸”,便开始夹菜,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像在外人面前那样极为斯文优雅,举止得宜。
许是被她影响,傅红雪吃菜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他并不是爱吃阳春面,只是因为那是能让他最快填饱肚子的食物。他从来不在吃食上寻求愉悦享受,可是自从遇见了叶开和龙毓,他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品尝五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
龙毓饭量不大,没过多久就端起了清茶。看见对面的傅红雪双颊鼓鼓囊囊地咀嚼着,就像是只嘴里藏满坚果的松鼠,顿时就觉得有趣极了。好想掐掐他的脸啊,手感一定很好……
傅红雪抬头,正好对上她古怪的目光,眼露疑惑。龙毓心里吓了一跳,连忙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转开视线。
傅红雪吃完后,龙毓给他倒了杯清茶,然后就开始笑眯眯地盯着他。每次她用这种表情看着他的时候,傅红雪总觉得自己的汗毛在暗暗地竖起。
“说吧,你想干嘛?”
“那个……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啊?”
傅红雪刚喝下去的一口茶顿时呛进了气管里,把自己咳得眼睛红彤彤的才平复了下来。
“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傅红雪觉得自己的耳朵又开始发烫了,一颗心咚咚咚地直跳。
“我说什么了?我现在不能用内力,万一大晚上的有刺客行刺,你得救我啊!所以咱俩睡一个房间,我睡床,你打地铺,有什么问题啊?”龙毓非常理直气壮,全天下再没有比她更理直气壮的人了。
然后她露出一副看见登徒子的模样,凑近傅红雪,说话的语气十分鄙夷:“啧啧啧,亏你表面上看着像个正人君子似的,脑袋里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真是人不可貌相……”
“闭嘴!”傅红雪额头上的青筋仿佛蹦出了个“井”字,一张脸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明明是她说话暧昧不清,反倒怪人思想龌蹉!要论起嘴皮子功夫,龙毓那张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他实在是难以招架。
瞧见傅红雪那又气又羞的样子,龙毓果断见好就收。只不过掩在宽大衣袍底下的双掌无声轻拍,显然是愉悦极了!
两人各自洗漱完毕后,傅红雪就在龙毓床前打好地铺。他看见只着了中衣的龙毓走过来,直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像是黑夜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察觉不到,却突然有一人提灯而来,突兀又显眼。
“你是不是已经……”傅红雪眼里闪烁着迟疑的光芒。龙毓坐在床沿上,只“唔”的一声,证实了他的怀疑。
化功散无药可解,她要想尽快恢复实力,就只能忍痛化去一身内功。化功与耗尽内力不同,后者她只需打坐一夜便可恢复七成,可是前者却是十多年的积累。
“你……明天,你还是尽量跟着叶开,他会保护你。在我身边会很危险。”
傅红雪如此说,纯粹是为了龙毓着想。但是她却嘴角微微抽搐,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你真打算按你娘说的,暗杀慕容明珠,破坏婚礼,然后找机会勾引马芳铃呐?”
“冤有头,债有主,那马芳铃何其无辜!”
傅红雪垂着头,“她是马空群的女儿。”
龙毓轻笑了一声,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她和马空群是父女,自然是承了他的因果。”
“第一代人的恩怨,第二代人承了因果,继续厮杀,然后是第三代、第四代……直到其中的一方彻彻底底地穷尽。”
“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是错?”傅红雪抬头问她。虽然龙毓比他年轻,但他总是从她身上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天地。他的神情,就像是迷途的孩童,急需她的牵引和指导。
龙毓低头看着傅红雪,温柔地拂开他的鬓发,手指从剑眉星目,缓缓划到那张清俊苍白的脸。
“你不是仇恨之神,你是仇恨之子,无需问对错,只需仇恨。”
傅红雪从来都不回应,也不抗拒女人的挑逗接近。只不过这一次,他拉住了她作乱的手,只一个巧劲就把坐在床沿的龙毓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龙毓瞥了他一眼,似嗔还怨,未见多少恼怒,却足以让人色授魂予。随后她给自己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就慵懒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傅红雪低头看她的目光,流露出危险的意味,“为什么每次我觉得自己已经认识你了,你就会带给我不一样的面貌?”
龙毓兀自笑得妖娆,“我不是叶开,他也许会劝阻你放下仇恨,宽恕他人,但我不会。我不喜欢随意干涉他人活着的方式,如果我觉得你有趣,那么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如此觉得。”
第一眼好看但苍白,漠然而冷峻的傅红雪,她觉得有趣。
再相识,与外界疏离,却又隐隐渴望着他人关怀的傅红雪,她觉得有趣。
如今这个危险、迷茫,挣扎着求新生的傅红雪,她也觉得有趣。
傅红雪把脸埋进了她的脖颈,闷声道:“我不喜欢杀人,可是我必须杀。”
“就跟着你的心走,它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一双玉臂环上他的脖子,朱唇在他耳边一张一合,声音带着非同一般的惑人。
是因为呵气而带来的痒?还是因为心痒?明明是清醒,却因为这诱惑,眩晕迷醉。
傅红雪猛地放开手,离这温香软玉远了些,哑声道:“夜已深,你该回床上了。”
龙毓看了他半晌,才坐直身体,打理自己有些不整的衣衫,直至一丝不苟。
人如玉,玉是冷的。双目清幽如无底之潭,仿佛和刚才那个勾人魂魄的妖女半分关系也无。
“暂时不急,我需要你为我护法。”
傅红雪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只见她飞快地往嘴里吞了一颗带着些许腥气的丹药,而后便是一阵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她额头不停冒出的冷汗,身体蜷曲,嘴里有着细碎的呼痛声,再然后……
傅红雪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全身一震,因为她的眼睛突然变成了满是白翳,只留豆大点黑色在中央。这分明和他毒发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拿我的血做什么了?”傅红雪忙扶住了要倒下的龙毓,再看时她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可是眨了几下后又瞬间变成那个诡异模样。正常与诡异,不停地来回交替。
“你到底拿我的血做什么了?”傅红雪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只是控制不住慌乱。
龙毓抓紧他的手臂,突然闭上眼睛,“噗”地向前喷出了一口黑血。待能清楚视物后,她仰天大笑起来了,“古往今来,我是第一人!”
龙毓浑身散发的疯狂反而让傅红雪渐渐平静了下来。现在想想那个时候问她为什么不怕自己,他还真是天真可笑极了!
傅红雪这一生见过的人很少,可是仅仅龙毓一个,已是胜过众生远矣。
她可以是娇蛮稚气,也可以是冷静睿智;可以尖刻刺人,也可以妩媚惑人。她活得很真实,却也很虚伪善变。从龙毓身上,他也感受到了那种对生命的无限厌倦。
只是……他仍然渴望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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