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龙毓瞬间惨白黯淡的一张脸，傅红雪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纠结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时候她遭到马空群的暗算？
“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走！”如果这是马空群算计好的，那么很快就会有人循着血腥味而来。傅红雪虽然内心焦急，但是手上动作仍不失温柔地抱起龙毓。
龙毓扯着他胸前的衣襟，喘着大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马空群这个老匹夫，果真卑鄙无耻！我未料到他掌心藏有化功散，虽多次躲过掌风，却在最后一掌避无可避！”
若是普普通通的一掌，她接了也便接了。但化功散是一种极为恶毒、也极为罕见的毒'药，需要以内力催入他人的身体。
虽不会真正化去一身内功，却能令对方从此一提内力就疼痛难当，口吐鲜血，成为一个空有招式的花架子！
化功散是魔教用于审讯惩戒阶下囚的秘药，当年火烧冲霄塔之后，药方和会制药的人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即便有零星的遗留，那也是用一点少一点。
这么珍贵难得的毒'药，马空群竟然也舍得用在她身上，还真是看得起她！龙毓还流着血的嘴角勾出一个邪狞的弧度，眼里的光芒凌厉得吓人，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不过对上马空群，她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悬翦玉扇上的刀刃，早就浸润了用于摄心术的药物。原本她就是想趁此比斗，一来摸清马空群的武功底细，二来借机伤他，好在将来帮傅红雪一把，揭穿他的真面目。
“你可有法子解化功散的毒？”
“此毒无药可解，除非……”
“除非？”
“除非我真的化去这一身内功，从头再修炼。”龙毓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因为痛苦而变得沉思，还是因为沉思而变得痛苦。
万马堂内院，沈三娘的厢房内，马空群也在愤怒咆哮：“龙毓这个小贱人！卑鄙无耻，竟敢以暗器伤我！”
马空群死死地盯着腋下肋骨处那一道足有寸深、皮肉翻湛的伤口，血腥气直冲脑门，眼皮子剧烈跳动。先前他以宽大的衣袍遮掩，速速急退，所以才没有让人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阴郁的马空群，沈三娘心中惧怕，但还是端来了清水和伤药、绷带，小心翼翼地为他洗干净伤口，上药。
“幸好只是皮外伤，除了看着吓人些，并没有伤到筋骨。”沈三娘系好结，靠在马空群的肩膀上关心地说道。
“那小贱人也是能忍，我倒要看看她中了化功散，如何躲得过这么多人的追杀！”马空群心里想着，突然脸上笑意森然，仿佛已经看到了龙毓被人剥皮抽筋、大卸八块的凄惨模样。
听到锁“咔哒”一声，沈三娘转头发现是翠浓从暗门里走了出来，便极为识趣地站了起来，打算把空间留给两人父女相聚。马空群却叫住了她。
沈三娘原姓莫，是魔教大公主花白凤的侍女。受花白凤的命令，潜伏在马空群的身边，伺机报仇。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马空群早就在她嫁入万马堂之前，就让翠浓调查清楚她的身份了。
这么多年下来，沈三娘明明有无数次杀马空群的机会，可是她没有真正地动手过。
马空群真心喜欢她，可是为了保护芳铃，不愿意婚宴再节外生枝，所以赶走了沈三娘。只说在这万马堂，凡是她看得上的，都可以带走。
对花白凤，她是不忠；对马空群，她是不义。这天大地大，却似乎再也没有她沈三娘的容身之所。
傅红雪将龙毓带离了万马堂，在途径一片森林的时候，听到一阵奇异的笛声。他面色陡然一变，环视四周，看见一块大石头，就将龙毓小心翼翼地放在后面。
“你先在这里等我，别出声！”傅红雪说完，还细心地拉了几根树枝过来掩住她的身影，而后走了出去。
龙毓在石头后面，只能用余光勉强看到傅红雪在和一个带着黑色幕离的白发女人说话。
“娘。”原来这就是傅红雪的母亲，当年的魔教大公主花白凤！
“我听说今日的婚宴并未如期举行。”她的声音倒是十分年轻，丝毫不觉老态。
“的确，杀阎罗与马空群比斗，平局结束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哼！看来那杀阎罗能耐不小，马空群一定是受了伤！”
花白凤伸手撩起被风吹到的眼前的长发，笑容妖娆，眼睛却审视着傅红雪。“我还听说那杀阎罗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你走得很近。”
“……是，她是孩儿的朋友。”傅红雪低头回答。
“朋友？”花白凤突然愤怒地斥责，“我看不仅仅是朋友吧？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否则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杀了慕容明珠，然后令马芳铃爱上你？”
花白凤的连声诘问，令傅红雪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猛地抬起头，“娘，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直接杀了马空群？”
“人有一万种死法，我们要给马空群最残忍的那种：背叛！”花白凤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恶毒的神情，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见到生者便忍不住生吞活剥的欲望。
“他那如珠如宝的女儿却爱上仇人之子，这该有多可笑啊！然后，我们再把他们全毁了。”
杀身如何比得上诛心？花白凤深谙这个道理，龙毓也很能理解她这个想法。可是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马空群是个会“卖”女儿，与江南慕容世家联姻的人。想要通过马芳铃来伤他的心，也未免太过天真。
花白凤仰天笑得张狂无比，可是傅红雪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她见此很不高兴，收住了笑意，“怎么，看到仇人痛苦你不开心吗？”
“娘，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你还能怎么做？”傅红雪的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十分可笑，“当然杀光我们所有的仇人，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
“杀了马空群之后。”傅红雪抬起头，眼眶微红。
“为什么要问这个？”
“娘，我想知道。这二十年以来，我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天。可这一天之后，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我要去哪？”傅红雪的声音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哽咽，一股凄怆的悲意如同无形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
昨天夜里，龙毓的邀请，他不敢答应。可是他无法忍住自己不去遐想，去遐想一个不用背负仇恨，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除了血腥的红色和肃杀的黑色，他还想见见其他的颜色。
花白凤转身，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问他：“这世界上最强的刀法是什么？”
“当然是爹的逍遥刀法。”
“它为何强呢？”
“逍遥刀法，迅如雷霆，是世上最快的刀法。”
“那它又快在哪呢？”
“因为它全力而攻，不思退路。”
“刀法如此，人亦如此，只有除去所有的杂念，你才会成为最强的人。所以到时候，你只需要杀光了所有的仇人，你根本不需要想以后！”
“娘，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以后对吗？”傅红雪微红的眼睛，流露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万马堂，万马堂上下几百号人，还有各大武林门派的高手。我就算杀得了马空群，也杀不了所有人。”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万马堂没有人是你的对手，而且娘会帮你的！”花白凤捧住了他的脸，温柔地说道：“等你杀光了所有的仇人，娘就陪你回家。”
“回家？”傅红雪迷茫地看向她。
“回家。”
“回我们以前的地方？”
“对，那还想去哪呢？”
“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生活？如果仍旧过以前那样的生活，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改变呢？”
看来傅红雪的心是野了！花白凤突然重重地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裹协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傅红雪，忘了你自己是谁了吗？杀你爹的仇人就在那，你大仇未报，而你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你自己？”
“娘，孩儿错了。”傅红雪跪倒在地的那一刻，龙毓心中升起的怒火，远比刚才花白凤打他那一巴掌还要大。他有什么错？这是他的人生，却连半分为自己着想的念头也不许有，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谁？”花白凤锐利的目光，突然射向龙毓所在的位置。
她先前躲在石头后面，一直以一种轻而缓的稳定节奏呼吸，气息化臻自然。可是就在刚才，她因心生怒意，呼吸急促，从而暴露了自己。
傅红雪还没来得及阻拦，花白凤已经从石头后面揪出了龙毓，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说这怎么有股骚味，原来是有只小狐狸。”花白凤挑剔地打量她几眼，像是用看货物的眼光对她评头论足了起来，“你就是那个杀阎罗龙毓？长得还真是如花似玉，可惜你听到的太多了！”花白凤一说完，手上开始用力，欲掐断她的脖子。
“娘！”傅红雪心急如焚，赶紧呼喝阻拦，“娘你别杀她，她不会乱说的！”
“阁下最好放开你的手。”虽然被扼住了命脉，龙毓还是能勉强说话，她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狂狞！
这奇异的气质变化，让花白凤很快就注意到龙毓手里有一把玉扇打开，那薄薄的刀刃此刻正抵着她的腹部。
有意思。花白凤饶有兴致地说道：“你现在这副严重受了内伤的模样，你觉得你杀得了我？”
“那就要看是阁下的手快，还是我的手快！”龙毓可不是叶开，对花白凤没有半点所谓的晚辈对长辈的尊重。但凡辱她者，天王老子一样杀！就算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傅红雪心里打了个突，他知道母亲是个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人，可他刚才忘了，龙毓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物。“娘，你赶紧放开她！阿毓，你也不要伤我娘！”
局势一触即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花白凤是魔教大公主不错，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隐寂多年，见的人也少了，眼前这个杀气内敛的龙毓，竟然奇异地对她造成了几分心理压迫感。
“娘，她救过孩儿的性命！还有，您的朝露剑也是她给孩儿的。”傅红雪继续极力劝阻。
花白凤对龙毓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傅红雪的话其实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好，看在你对我儿子还不错的份上，今天我就放过你。不过有些事情，你最好闭紧嘴巴！”
龙毓“呵”地一声冷笑，慢条斯理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整理干净自己的仪容。
人不轻狂枉少年！龙毓的这个性子，让花白凤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她顺眼了几分。
“有人来了！”
树林周遭十分的安静，无混杂着黄沙的大风肆虐。可是碧绿的草丛中却隐藏着破风而来的杀机！
傅红雪率先砍飞了一支弩'箭，目光看向前方突兀出现的十数个黑衣人，这是针对龙毓的第一批刺客来了！
龙毓蓦地窜到傅红雪身后，丝毫不觉得前一秒还在狂妄地放狠话，后一秒就躲人背后是多么丢脸掉价的行为。
花白凤拔剑，上前帮助傅红雪。傅红雪不喜欢杀人，所以最多重伤对方，令其无反击之力，但是花白凤就嗜杀得多了。黑衣人见龙毓有两个这么厉害的帮手，没多久就有撤退的意味。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啊！”躲在傅红雪身后的龙毓悠哉游哉地说道，她突然在傅红雪耳边喝了一声“闭气”，然后就朝那些黑衣人掷下三颗迷烟弹。
傅红雪忙敛住呼吸，待迷烟散去后，那些黑衣人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头脑虽然清醒，可惜全身麻痹，口不能言。
龙毓笑眯眯地对着同样如此，正被傅红雪搀扶着的花白凤说道：“别紧张，半刻以后就能动了。”
她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小鸡肚肠，还惦记着她刚才掐自己脖子的事儿，所以才没有提醒花白凤。
龙毓走到黑衣人当中，用扇子挑开他们的面具，还有黑衣，一部分人露出了万马堂武师的装束，还有一部分人——
“荆老六，我先前已经看在你大哥的面上放过你了，为什么还要来挑衅我？”看见他露出求饶的眼神，龙毓倍感惋惜地摇摇头，“这可不行，凡事不过三，你还是去死吧！”
龙毓左看右看，突然脑子里灵光闪过，她费力地将两派的人分别摆好对立的姿势，然后其各自的刀剑捅向对方。那荆老六已经明白龙毓想干什么了，顿时目眦欲裂，死不瞑目！
龙毓向愣住的傅红雪还有花白凤招了招手，“走吧，他们自相残杀了，跟咱们没关系。”
阴险，真的是太阴险了！
向来心思单纯的傅红雪，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这是跟一个什么样的小妖孽做了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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