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在京城皇宫内是如何的风云变幻,另一头的胤祯带领着大军,南下行进两个月至山东。却见朝廷来使急报说皇帝病重,召十四阿哥还有随军的几位王公回京侍疾,由监军暂代全职,继续南下。
阵前换主帅,乃对战之大忌。况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然而朝廷派来的监军赵峎,胤祯是认识的。赵峎是个难得的将才,极为擅长排兵布阵,但因为是汉人并不得重用。当初是袁景甫举荐,胤禩见其也十分有才能,才保举做了山东游击,如今也是个副总兵了。
让山东副总兵赵峎做监军,暂代全职,这道旨意不管怎样看,都是极其不合理的。此事来得蹊跷,胤祯心想恐怕是京中有变。既然赵峎是他们的人,先问清楚再回京也不迟。
在众人的逼问之下,赵峎却是一脸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道自己在山东接到旨意也十分茫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后私下又寻机会,偷偷给胤祯递消息:托开九门,袁在京师。
胤祯一看,直拍大腿,哪还有不明白的,只怕是八哥趁着大军主力南下,趁机逼宫了!看到这消息,他坐不住了,立刻带着那几位王公,火速赶回京城。
一路上风驰电掣,跑死了几匹快马,总算在十日内赶回了京城。然而还没来得及奇怪守城的军士全是生面孔,便已被人锁链加身。
“放肆,你们这些狗奴才!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胤祯用尽全力挣扎,奈何无法以一敌众,始终挣脱不得。
“在下看清楚了,十四阿哥胤祯。”李戎说完后挥手,让人把他们都押到各自该去的地方。
袁景甫和怡锦此刻就在城门阁楼上,倚栏而立,远远观望着这一幕。
四十三年末,她在胤禩府里登高北阁楼,遥望彼时还远不可及的紫禁权柄。五十一年初,于城门登高,遥望远处河山,即将尽在手中。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她突然感慨道。
袁景甫微侧身站在一边,“殿下,我知道你不想杀那几个阿哥,可其他的宗室你如何处理,是否要彰显宽厚仁慈?”
怡锦唔了一声,随后冷然道:“否则这么多满人闹起来,麻烦得很!你别忘了,还有蒙古人在虎视眈眈。”
“可是那么多宗室都留着,岂不同样是个威胁?”
怡锦笑了一声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开口:“仁慈之名我要彰显,人我也不会放过。”
言辞中的杀机尽现。
“不是我泼殿下的冷水,要两全其美,这恐怕有些难办……”
“表舅无需忧虑,我会处理好的。”
比起怡锦和袁景甫等人,为控制地方和登基大典忙得脚不沾地,“待”在保和殿的康熙和他的几个儿子可就清闲得多了。
胤祥伸了伸因为久坐而血液不通、有些麻痹的手脚,好在链子够长,足以伸展开。
他边上的胤俄精神头还是很足,大声嚷嚷打破了这殿内的死寂:“把我们一直晾在这里大半个月,要杀要剐总得有个说法吧?”
胤祥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知为何,我有一种直觉,她不会杀我们。”
“哼,如此妇人之仁,如何妄想效仿武曌称帝?”胤禛这话当中的感情十分奇异复杂,既好像是讥讽轻视于怡锦,又好像在为她心慈手软感到可惜。
朱怡锦能够凭借一人之力,算计了他们所有的人,这份心机和明察善断已经是少有人能及;她手握忠心耿耿的奇兵,底下的人也各有所长,足以说明她任用贤才,御下有方;再加上她尊贵的身份,还有能力野心,称帝应当是顺利成章的事。
“八弟,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胤禩抬头看着胤禛,突然笑了笑,依旧端着那副温文尔雅的端方君子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嘲笑我是不必,我们现在可是同坐在一条船上。”
他明明已经深陷于淤泥,却依旧保持着完美无暇的虚伪样子,看得胤禛十分讨厌。然而他只是又冷哼了一声,保和殿之中,再次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有晨风相助,无需用力推,门扉便“吱呀”一声被吹开。怡锦披着一身玄黑的貂皮斗篷,走入主殿。所有人的目光,都因听到动静而转过来。
怡锦随手把一本折子和一道空白的圣旨扔在康熙面前,身后的秋晨上前奉了笔墨。她居高临下道:“照着写吧,这最后的一道旨意,还是由你亲自写下最好。”
御前侍奉多年,康熙的笔迹没有她学到十成十,但也有□□分相像,不然先前那一道道下去地方的旨意也不会如此顺利。
扔在康熙眼前的是罪己诏,列有在位期间的诸多施政过错,最后言及大清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自愿让位于旧主,恢复大明。
康熙颤颤巍巍地拿起毛笔,墨从高处滴落在纸上晕染出了一滩黑色,但是这笔却是如何也落不下去。
“动作可快点。不然本宫就要让那些小王子、小公主们去养狗处,和数日未曾饱食的猎犬一道玩耍了。”怡锦目光看着自己刚染的十指丹蔻,色泽猩红艳丽,宛如鲜血沾手,甚为满意。
“你好狠毒的心肠!”胤禟猛地抬头,阴沉着一张脸,眼里满是惊怒,“不对,我说错了,你这毒妇根本就没有心。”
怡锦根本就懒得理会胤禟,弱者的愤怒,至多不过几句牢骚罢了,毫无分量,对她来说不痛不痒。
她轻飘飘地望过去,只露出一个笑容。
胤禟哪里见过这样的怡锦,无论他怎么骂她都毫不在意。一拳打进棉花里,有力气却无处使才最让人憋屈。
而怡锦的那番话,戳中了康熙的死穴,他终于从极度绝望中冷静下来,开始挥笔疾书。
怡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嗤鼻道:“假仁假义。”康熙闻言手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抄写。
待康熙写完后,也许并不是错觉,他已经极为衰老了。当一个人的精气神被抽走,就会只剩下一个空壳,他现在便是如此。也最好如此。
秋晨把东西收走后,怡锦原本转身抬脚就要走,只听见背后的胤禩问她:“可否与我一谈?”
大半个月以来,养心殿早已经完完全全是怡锦的地盘了。殿里的书房已经按着她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一番。明黄色的案布全撤了,通通换成玄黑色。椅子背后放了蚕丝鹅绒软垫,既舒适也不至于闷热。
待胤禩稍作梳洗后,被领进养心殿书房之时,怡锦正眉头微蹙,奋笔疾书。见他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也没理又继续写。
秋晨托着茶盘进来,给胤禩奉上茶和茶点,素雅的青瓷杯盏里,日铸雪芽熟悉的香气四溢。
她又蹲在了烧着寸长银炭的涂漆云纹铜盆前,用烧火棍随手拨弄两下,好让它烧得更旺一些,而后便迅速退了出去。
康熙曾把“三藩、河务、漕运”作为其时三件大事,并亲自书写成条幅,悬挂于宫中大柱上。她所居住的养心殿,堂中央亦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简素的字,上以狂草书就:天下为公,选贤举能。
想来应当是她的手笔。人陌生,字迹也陌生。
他素来就知道她的古怪和野心,只是万万想不到身份这一层上去。胤禩喝了一口茶,话到了嘴边,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说。
怡锦看完了事务折子,把笔放在青玉山峰笔架上,按压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同时对坐着的胤禩说道:
“众臣拥立我四叔公,也就是崇祯四子永王朱慈炤为帝。国号复为大明,年号为启新,登基大典就在半个月后的太和殿。”
他点了点头,“那你的位置在哪里?”
怡锦把一本红皮折子扔到了胤禩的桌前,他见她并没有反对之意,便接过打开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愈发觉得这个折子十分烫手。
上面的内容不多,但也决不能称得上少,短短十几条便颠覆了两千年以来的政治制度:
一、外官五品及以上、京官六品及以上的文武官员组成朝会,定期上朝。
二、凡未经朝会同意,皇帝无权废除法律、实施法律和停止法律实施。
三、凡未经朝会准许,皇帝无权自行征收赋税、使用国库财帛。
四、未经朝会同意,中央和地方除维持常备军外,非战争时期不得征募军队。
五、向皇帝请愿,乃臣民之权利,一切对此项请愿之判罪或控告,皆为非法。
六、朝会内演说自由、辩论或议事之自由,不应在朝会以外的任何地方,受到弹劾或讯问。
七、各部尚书及大学士等官员组成临时内阁,决策政要。皇帝无权干涉内阁决定,只可咨询议事。
八、内阁对朝会和皇帝负责,受朝会监督,定期向朝会述职,接受质询。阁员在任期间施政有大过,须立即引咎卸职,接受调查。
九、内阁首辅,总领内阁,任期一届四年,任何人不得累任逾两届。每四年由朝会进行改选,同时组建新内阁。战争等特殊时期,首辅亦不得累任逾九年。
十、科举废除八股文,改试策论,增设数理科。男女皆可科举、授官。
十一、废除贱籍,罪不连坐。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十二、为申雪一切诉冤,并为修正、加强与维护法律起见,应时常进行朝会。
“有意思。”
胤禩看完后,抬头对她微笑说道:“我自认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不想和你斗。别人或许还在观望你的能耐,认为你能逼宫造反,不见得就能处理朝政,但我很清楚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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