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外面的响声渐停。已是凌晨,天色却黑沉得压抑,一点曙光的希望都看不见。康熙瘫坐在上座,遥遥看向那个推开大殿殿门的人。
这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将士,殿中众人,谁也不认识他。只见他手一挥,便进来一支小队将殿内的人划为男女两拨,拿出长锁链,把众人拷在一起。随后进来了更多的兵士,将众人团团包围住。他们拿着长枪,黑黢黢的枪口对准阶下囚。
其中尚有数人不死心想潜逃,但凡有所异动,便只听“砰”地一声后,人缓缓倒在地上。边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是溅了满身的鲜血。
“识时务者为俊杰。奉劝各位,乖乖束手就擒,莫要逼我等大开杀戒。”李戎朗声说道。只不过他脸上褐红的血迹斑斑,恍若浴血修罗,一身煞气,实在难教人信服。
“你是何人?又奉谁为主?为何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诸位阿哥和康熙亦被团团围住锁系,没见枪还对准指着呢,皆不敢轻举妄动,也就十阿哥这个有些缺心眼的急急跳了出来。
李戎没理他,对着门口喊道:“师傅,都处理完了!”
门口走进来一中年文人,这人他们倒是都认识,乃是四川巡抚袁景甫。
“袁景甫你好大的胆子!无诏怎敢私自回京密谋造反?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康熙咆哮出声,底下人也纷纷骂起来了。
李戎见此,立刻滑膛朝天开了一枪,“肃静!”那火枪的威力极大,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不用立刻填火药,就可以打响杀人的火器。
一时间又鸦雀无声了。
“主子!”袁景甫高喊了一声。
老九、老十立刻看向胤禩,其他知道袁景甫党附八阿哥的人,也纷纷看向他。难道今日这出,全是他搞出来的?
“别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否则我还会待在这里一步也不敢动吗?”胤禩呵斥了一声,甩动着被锁链拷住的双手,话里全是被背叛的哀恸和愤怒。
“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他喊的人不是我,是若瑾!是马尔泰若瑾!”
“什么?!”
一时间众人面面斯觑,老九老十看来看去,确实没看到若瑾,若曦也是和玉檀芸香她们被锁在一起。先前的情势危急,众人心中惴惴不安,根本没人注意到一个奉茶女官什么时候不见了。
“殿下,莫要胡闹了!”袁景甫无奈地又喊了一声。
“殿下?谁是殿下?”众人窃窃私语。
“表舅,你可是来得有些晚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见殿侧的坠珠帘一掀,先露面的是奉茶女官之一的秋晨。而后缓缓走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宫装丽人,她一身墨绿色的袄裙,短襦上绣着金丝凤凰,马面裙上绣行龙及海水。通身气派明艳照人,真真正正的汉明皇室打扮,来人正是若瑾。
“新年好啊,诸位。”
“娇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惊又怕的若曦,如今已经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哪里还有心情同她拜年。
“放肆!”李戎对若曦呵斥,被她摆手阻止了,“无妨,把她解开。”守卫的兵士都清楚他们忠心耿耿忠的是谁,得令立刻把若曦放开。
“你一直问我在做什么,可我没法告诉你,但是今天我能告诉你。”怡锦状似天真地眨眼微笑,却樱唇微启吐出了一桩惊天秘闻:“你的二姐马尔泰若瑾,出生就夭折了。”
若曦先是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你不还好好地活着吗,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狸猫换太子这个故事,无需再细讲了吧。”她笑了笑,向着众人脆声说道:“在下真正的名字,叫朱怡锦。”怕他们听不明白,还特意加了句:“是慈和怡伯仲的怡,锦上添花的锦。”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朱怡锦……你是崇祯皇帝的嫡系后人!”
她讲得这么明白,又如此打扮,再加上袁景甫喊她“殿下”,还有谁会不清楚她的身份。
如今众人的惊吓,无异于见到一只原本他们可以随意踩死的小蚂蚁,瞬间变成了一头可以随意踩死他们的巨象。
堂堂天潢贵胄,竟甘愿扮作一个小小的奉茶女官,潜伏御前多年,伺机反杀,这份过人的心机胆识和耐性实在是教人害怕。朱明后裔有此妖凤,蛟龙亦是被一爪撕得粉碎。
“说的不错!”怡锦笑得极为欢畅,先前见她总是冷着脸,可谁知道她是很爱笑的?
“你们一直在找的朱三太子,正是我的祖父定王朱慈炯!”
怡锦在殿里慢悠悠地走着,姿态闲雅得仿佛只是在饭后散步,“所以列位臣工可是说错了,本宫既不是‘乱臣’,也不是‘贼子’!你们脚下的一砖一瓦,皆是我大明所建,如今不过是重归旧主。”
她走到一酒席边上站定,仿佛被那绣纹精美的桌布深深吸引,“不过才一甲子罢了,怎么一个两个记性都这么差?你们当中可有不少祖辈对大明忠心耿耿,是为良臣。”
说完她却用力猛地一掀桌子,那些冷掉的残羹剩饭、酒水糕点撒了躲避不及的臣子一身,看起来十分可笑,但谁也笑不出来。
怡锦这炮火先对准了汉臣。
“都说‘满汉一家亲’,可我只见满人为人,包衣为奴,汉人连条狗都不如。”若瑾气极,连伸出来指着骂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你看看你们的样子,哪还有为人为臣的尊严,一个个跪久了都不会站了,可不就是满人的好走狗!”
礼部尚书王掞,乃是万历年间的首辅王锡爵之曾孙,听到怡锦在这样骂哪还跪得住!虽六十多岁,但身子骨倒还十分健朗,抖着花白的山羊胡张嘴就骂道:“崇祯帝昏庸无能,听信谗言、陷害忠良。满朝上下,乌烟瘴气。官员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以致民不聊生、国库日渐亏空。朱明灭,乃是自取灭亡!”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若瑾拔了身旁侍卫身上的刀,就架在了王掞的脖子上,大冷天的,他脑门上愣是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但还是犟着不肯妥协。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怡锦了然地点头,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嘴角扯出一个阴险毒辣的笑容,说道:“汉臣当中,还有何人是如此作想,立刻站出来!本宫今日大发善心,亲手送你们一齐上路,为汝等成就一番清名!”
文华殿大学士萧永藻、吏部尚书张鹏翮和左都御史赵申乔三人先后缓缓站了起来。明以来一直有诸多谏臣被廷仗、处死,今日这样死,总好过以后屈辱地生。
怡锦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们,同时问道:“还有吗?”又陆陆续续地站起了四个,其中包括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和工部尚书徐元正。
怡锦冷笑着连叹了三个好,“今日本宫就拿你们杀鸡儆猴,以血兆丰年!众将士听令!”
女眷那边已经是忍不住压抑着轻声啜泣,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把这八人解开。”
……等死的八人突然瞪大了眼睛,怡锦把刀轻轻挪开,亲自搬了个凳子放在王掞后面。她轻声笑道:“王大人年事已高,还是坐下说话为好。”
能做上一品二品大员的人,哪个人的心眼不是鬼精鬼精的,看她如此行事,便立刻反应过来刚才不过是在试探人心。
“君有大统,臣有道统。为君者说错话,做错事,作为臣子自然是要骂,要骂得他清醒为止,不然何来辅佐一说。王大人仍有乃祖之风,本宫甚感欣慰。”
这话说得王掞老脸青白红一阵一阵的,是站也不好,坐也不好,担心她又是在演戏试探。
怡锦又开始漫步走在诸位大臣当中,“全国各地都布有黑旗军,前些日子的民间起义,只要我一下令就能立刻平定。征南大将军胤祯,我想他暂时是回不来了。这京城,莫说是个人,就是只鸟也休想飞出去。”
言下之意,她的兵哪里都有,那些起义就是她搞出来的,想要递消息出去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况且胤祯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
怡锦走到殿门,重新慢悠悠地折了回来,“俗话说,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走到一根白玉顶梁柱前,用刀柄无聊地敲了敲,一手背在身后。
“俗话又说,英雄不问出身。各位大臣,意下如何?”
她前面示了威,现下便是要施恩了。
袁景甫立刻跪在地上,高喊:“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殿外一干兵士,应声高呼千岁,其声响彻寰宇。
怡锦继续加柴添火:“王大人,听说您家里头近日添新丁了?年纪大了是应该享享天伦之乐的福,儿孙满堂、承欢膝下;赵大人,令郎和噶礼时常把酒言欢,颇有知己伯乐之意啊;还有萧大人……”
她认真地看着雕梁柱上的花纹,嘴里说出来的内容都是要人命的弱点。
王掞几人看了看对方,眼里都写着“大势已去”四个字。静默了一会儿后垂下眼睛,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头贴地恭恭敬敬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便开始纷纷跪在地上磕头,口呼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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