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但不知为何，总有种躁动不安的气氛萦绕在整个紫禁城当中。在侧厅的时候，太监王喜又急冲冲地跑着进来，每次他这副德行，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若曦忙问：“怎么了？”
他喘了口气说：“万岁爷下朝了，今日闽浙一带，又有一地借‘朱三太子’的名义，起兵造反了！”
若曦听得心里一紧，这已经是十一月里的第六起了！她完全不记得康熙晚年时期，竟然还有这么大范围的民间起义。忙说：“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
王喜急急地打个千，快跑着走了。
若曦回身对芸香和玉檀说：“都听见了吧？今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两人忙应是。
若曦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这是什么情况？反清复明何时有这么大的阵仗了？”
不仅内陆生乱，朝鲜、台湾等地近时都有些不安分。顺治三年，朝鲜、日本就计划与台湾郑成功等人组成百万大军来讨伐满清、恢复明室。后来虽没能成行，但这些地方一直以来有不少颂扬明帝及忠臣的诗文在民间流传，尊明贬清的举动十分嚣张而不胜枚举。
她笑了笑，心道这才刚刚开始呢！安慰若曦说：“反正这些同你没有关系，只肖看着就好了。”
乾清宫的书房，成年的阿哥们从来没有到得像今日这么整齐过。诸位天子近臣九卿，也一一到场。
几人随着若曦进了屋子，动作麻利地奉完茶，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侧立在一旁候着。若瑾竖起耳朵认真地听，要知道他们在这里讨论出的消息，她后脚就要传出去的。
“短短半个月内，南方竟然发生了六处造反起义！福建总督杨琳被抓降敌，闽浙一带彻底落入敌手。耿额你能不能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康熙说完，就把折子猛地砸到兵部尚书耿额的头上。说起来耿额也是很冤很倒霉，事出突然，他亦是最近才知道的消息，问他，他问谁去啊？
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把头嗑得砰砰作响，“回皇上，这几处起义皆是凭着‘朱三太子’的名义，天地会的能人异士众多，只怕是早就私底下互通消息，约好时间一同谋反。还有那白莲教，蛊惑人心，煽动民众……”
“朕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耿额抖了抖，立马停止扯皮，“不过其多为乌合之众，况且年关将近，那些闹事者一鼓作气，再而就要衰竭，皇上若此刻派官兵围剿，必能杀得落花流水。”
四阿哥冷声奏道：“皇阿玛，目前最重要的，是应该先派兵率领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主力，驰援闽浙军事。待平定后，再仔细查这来龙去脉也不迟。”
“那依你们看，应该派谁去平定？”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目前这结果是因为事出突然，他们措手不及导致的。涉及的地区远而多，但平定起来却不见得有多难，功劳好拿，众人心中各有考量。
各人推荐了心中属意的人选，但是康熙一直闭目不语。胤禩知道，他那皇阿玛是想要借此机会捧十四弟上位。
如此争论了多日，于五十年十二月初，十四阿哥胤祯被任命为征南大将军，统率大军南下，封大将军王，并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讨伐叛军。
筹谋多时，放了那么多□□，总算想办法把清廷的主力军给弄走了，而她的机会也就来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除夕夜，能像今年这样令她翘首期待。
因为上头的人信心十足，层层影响下来，人人都觉得胜利指日可待。四周宫女太监们的话题迅速转变为猜测大将军何时会胜利班师回朝。
但是这和历史截然不同的局面，让若曦很是惶恐不安。一切都和她所认知的不一样了，她所倚仗的历史知识，如今已变成一纸空文。
在茶室失手打翻一个茶杯后，玉檀连忙过来收拾，看着若曦的神色，关心问道：“姐姐，你没事吧？这几日怎么一直心神不宁的？要不姐姐今晚除夕宴别去了，让秋晨代班。”
“不行！”若瑾突然喊出声，让两人有些惊异，她缓了缓语气说道：“今日这样的场合，若曦作为奉茶的领头女官，怎可失职缺席？”
若曦摊上大事心慌的时候，一向信重她，而玉檀得了九阿哥的交代，更是对她的话不敢有二言。
今夜生变，她只有把若曦放在身边，才能保她周全。
下午无事，在御花园内闲逛。枝头点点腊梅，梅花香自苦寒来，话是这么说，对她来说还是远观为好。凑太近了，浓郁的香味直把她熏得头晕恶心。
走着走着却和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碰上了，忙行了礼，起身后就见四阿哥盯着她的发髻打量。但无论如何，若瑾今日兴致高涨，也不计较他们打扰了她，柔声说道：“两位爷若是无事，奴才告退。”
四阿哥以他一贯冷淡的声音说道：“我有话要问你。”十三闻言轻笑了几声，又咳嗽了几声，强忍着笑说：“这个……这个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
等十三阿哥不见人影后，四阿哥逼近了几步低头问道：“为何不戴？”
若瑾估摸着，他大概是指她从未戴过木兰簪子的事。自入宫后，她一向打扮得极为寡淡，人一眼过是绝留不下什么深刻印象。头上也很少戴珠宝簪子，都是些中规中矩的银簪步摇和绢花，横竖不出挑就是了。
她低头道：“到了该戴的时日，奴婢会戴的。”换言之，等嫁给你后，我就天天戴。
他忽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又迅速敛去，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平平道：“你下去吧。”
夜色来临，保和殿殿前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银光雪浪，珠宝生辉，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
好一派皇家气象！
诸人向康熙见礼后，都纷纷落座，语笑宴宴。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若瑾看过去原来是十三阿哥，他遥遥露出了个笑容，而边上的四阿哥注意到后也看了过来。若瑾笑颜绽然，微点了头。
待收回视线，却见八阿哥眼带惊疑和几分伤痛地看着她，她保持微笑，眼中却极为漠然。这种漠然，胤禩曾在老十的婚宴上见过的，这表明此时在座的众人诸事，皆不在她眼里。
若瑾静静等待着，第一次觉得除夕夜竟是如此漫长，含笑抬头望向天空，竟没有一颗星星发光。大概它们也是预见到今夜会血光冲天，不愿出来。
众人还在宴乐闲聊，突然只听见一声震天的炮响，人群有些骚动，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还没到子时就有人放炮了？”
“听声音好像是从北边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又听得一声震天炮响，耳力好的人立刻喊了出来：“这是从南营方向传过来的！”
南、北二营驻防外城，这两声炮响来得蹊跷。康熙在这种事上面，一向极为极为警惕，立刻沉声道：“托合齐，隆科多，你二人立刻出去查一查，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闻言，立刻领命退席了。只不过托合齐走之前的那一眼，看得胤禩很是不解。
若瑾眼里溢出了笑意，八阿哥手里有托合齐的把柄，就意味着她也有。只不过，她依旧是打着他的旗号，逼迫托合齐协同“逼宫”罢了。
托合齐以为他开了九门，让八阿哥的城外“亲兵”与他里应外合，一旦篡位成功，那他便可高枕无忧。可是他哪里知道，八阿哥也是被蒙在鼓里！
过了片刻，火光、喧闹由远及近，宫前九门匆忙关闭的轰隆声夹杂着阵阵炮声，听得人心惊肉跳。虽然早些年也一直战乱不断，但哪有像今天这样直接打到家门口的？
一浑身是伤，血肉模糊的侍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报！城门领高青锋叛敌，私放了一支黑旗军悄悄入城，他们人多势众，携带诸多杀伤力极强的连珠火铳和奇异雷炮。步军统领托合齐不知何故，为他们开了九门，但遭贼首诛杀。隆科多大人虽及时落钥，亦阵前身亡。”
“连珠火铳……”康熙听到这个词便开始喃喃自语，“除了他，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做出连珠火铳！”
“报！我军有奸细，黑旗军已经攻破九门，杀进宫里来了……”不需要这个刚过来的侍卫说完，他们也已经见到那黑压压的人头和听到整齐的马蹄声了。来的速度太快，他们根本没办法逃出去了。
康熙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陷入了回忆和迷惘，有些难以自拔。四阿哥当机立断，让余下的所有兵力全部退守大殿，同时派了不少的人想办法逃出去，快马传消息通知南下不久的胤祯，只要他能带着大军回来，危困可解矣。
别人想不明白托合齐怎么会放人进来，但是胤禩太清楚不过了。她究竟是从何日起策划的兵变逼宫？这么大的事，为何一句也不同他商量？她说他会明白，可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明白。
想要问个清楚，看遍大殿，大臣阿哥们惶惑不已，仆妇小儿惊哭，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外面的厮杀声一刻也没有停过，那一夜在史书上的记载，仅有寥寥数语：随着两声炮声震天，城外八旗各营地火起，哭喊之声不绝。一支军容肃整的黑旗军，火速占领整个京城，并且杀进宫中。城中戒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浮尸遍地，血染宫阶，数日擦洗不净。
这一幕，和崇祯十七年的那一夜，何其相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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