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刚刚上吐下泻了一番,现在萎靡不振地躺在床上。众位阿哥都面带不知是真是假的忧色,在边上围站着,康熙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问三位太医结果如何。
其中的一位李太医,是御医中医术最高、资格最老的太医。他回道:“太子汗出热不退,心悸口渴,恶心腹痛。舌质红,苔黄,脉浮大而数,乃是外感暑热之邪症。待老臣同两位同僚商量开个方子,只要能把烧退下去,应该便无大碍了。”
生病的太子,就不归她们侍奉了。康熙着宫女太监在这里守着照顾,便让其他人都散了,小心过了病气。
若瑾回了茶室,茶盘上太子用过的茶杯里,还有一些茶水。她直接连杯带水放在一个盆里,举起搁在炉子上烧的壶,就往里面倒沸水。
若曦看得奇怪,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高温消毒。”
如果只是把杯里的茶水倒在外头,恐致死动植物,留下惹人怀疑的痕迹就不好了。蓖麻毒素在高温下会失活性,她用开水烫完,那茶水也就没什么毒性了。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那把茶水倒掉,只烫杯子不就行了吗?”
若瑾故作恍然地拍了拍脑袋,“瞧我,一下子忙得脑子有些浑了。”
若曦笑笑,走过来和她一起烫洗茶杯,烫完用布细细擦拭,同时说起了话。
“娇娇,你有没有觉得,今天他们谈到的那个福寿烟,听起来很像鸦片烟?”
“不是很像,就是。”
“可是鸦片烟不是清……末期才有的吗?”若曦压低了声音,神色警惕地左右四看无人后,才继续问她。
“鸦片膏在崇祯时期就有了,只不过量少珍贵,而且当时是生食鸦片。你说的那个时间点,是因为改用了熟食法,味道更好,而且有洋人低价出口鸦片,所以才会肆意泛滥开来。”
“原来是这样。”被科普了历史知识,若曦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若瑾瞥了她一眼,见她没有起疑,这才放下心来一同和她把茶具消毒擦干、茶叶清点完毕,然后两人便回了院子休息。
太子只是得了点风热感冒,很快就会好转,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谁知在三日内,他的病情反反复复,不断加剧。康熙叫了西医过来,得出的结论和李太医也差不多,更拿不出什么特效药可以治好太子。
到第四天,四月二十三的清晨,人直接没了!
蓖麻毒素中毒者,会在数小时后出现精神不振,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的症状,继则出现脱水、血压下降、嗜睡,最后因循环衰竭而亡。
而医者往往会将其当成流感发烧去医治,从而延误救治时机。
绝大多数的中毒者会在五天之内,于极度痛苦中死去,直到法医进行尸检之后,才会发现死者身亡的原因。
当然,以清朝这种科技医疗水平,太医查不出来,仵作也是绝对查不出来的。
太子没了。
康熙原本复立了这个太子,心里也一直提防着他会密谋造反。现下病痛而死,胤礽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仿若雾散一下子全不见了,心里只剩下他小时候是多么聪明伶俐、忠孝两全。
皇帝这个时候的伤心哀痛,倒是十足真了。十五日后太子下葬,从皇陵回来的康熙一下子就显出老态,不仅仅是脸上添了几道皱纹,头发多花白了几根,更是一种精神上的衰老。
太子没了。
一瞬间,朝堂风云巨变。托合齐等一帮太子党彻底群龙无首,思考着接下去该投奔哪位阿哥的阵营。四阿哥和八阿哥皆始料未及,但彼此心里都在想,对方就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对手了。
眼下的局势其实对胤禩有利,托合齐还未下台,隆科多就无法升任步军统领兼领九门提督。而胤禩又手握托合齐的把柄,如果他想逼宫,现在算是一个时机,但胜算只有三分,险极。
他不是个冒进的人,因此此事还要再观望。但他也知道,继续观望的结果很有可能是皇阿玛把十四弟给捧起来。此外,太子现在死了,并无获罪被废,那么康熙会不会考虑他的长孙、胤礽的长子弘皙为太子?
弘皙现已十七岁,足以堪当大任了。论资格,当初的明太祖朱元璋不就把皇位传给了嫡长孙朱允炆?虽然后来这引发了长达四年的叔侄相争。
哀切的哀切,心慌的心慌,筹谋的筹谋。太子之死,对她来说时机正好。
康熙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要去查福寿烟的事,等他想起来,恐怕早就已经人去楼空,踪迹全无。她让淮琛尽快带给袁景甫的小笺,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寒鸦入林。
康熙五十年七月十日,皇帝出塞行围,随从的阿哥只有两位:四阿哥和八阿哥。十四阿哥留京,暂代监国,长孙弘皙从旁协助。
此次出塞时间仓促,从七月中待到九月底,除去赶路统共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一方面朝臣在胤礽下葬两个月后,又飞雪花片般地上折,催康熙尽快立新太子,稳定朝纲;另一方面,他还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迟迟拿不定主意。
所以此次出塞,康熙颇有点落荒而逃、出来躲个清静的意味,另外,带走眼下两个最值得忌惮的皇子,也是想看看胤祯和弘皙的能力,值不值得他作为太子或者平衡势力的一方来培养。
胤禩自成年后,随行出塞的次数就少了。四十七年起,也就今年才被要求伴驾随行。康熙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一清二楚。只不过现在局势突变,已经无所谓胤禩做与不做,他的年纪、资历和能力摆在那里,横竖都会招皇帝的眼。
若曦做的冰镇果汁,已经成为康熙出塞行围的必备品。一日康熙骑马归来,与两位阿哥和几个大臣们闲聊,若瑾和玉檀跟在若曦后面,托着茶盘进去奉“茶水”。
大臣们的茶具皆是普通的官窑彩瓷杯,康熙依旧是菊花寿盏,四阿哥是水泽木兰,八阿哥的茶杯倒是若曦新拿出来的样式——碧玉青莲。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为品行高洁的君子。配老八,确实正好。”康熙拿起青莲茶盏,端详了一会儿而后放下,语气淡淡地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太子的牡丹,康熙说完这话后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一时间账子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众人见此情景,没过多久都识趣地纷纷口称告退了。
下午没事,若曦便去马场。经过这几年的学习,她的马已经骑得很不错了。现在马场上奔驰,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意思。
八阿哥见若瑾只是站在外围看着,却不上马。走过去站定,侧身问她:“你怎么不去骑?”
若瑾见是他刚要行礼,胤禩便伸手一把扶住,“这里没有其他人,无需多礼。”
“来到塞外的这些日子,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你出来骑马……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也不喜欢骑马?”
大概是因为“满人马背上得天下”这句话吧,一开始学骑马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反感,权当是打发时间。只不过时间一久,听到的次数多了,它就慢慢变成梗亘在她心里的一根刺,不会疼痛难当,却难以无视。
人并不是全然理智的生物。
她笑着说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他看向一望无垠的碧天,陷入了悠远的回忆,“四十三年你刚来我府上的那会儿,我和十弟带你和若曦出去骑马,你不骑,当时我和十弟自以为你同若曦一样,也不会骑马。直到那日,应明玉的出言挑衅,你上场表演,我才知道你的马术是如此精湛绝妙。之前太子求皇阿玛,要你做他的侧妃,我想除了老四的煽动,他自己一定也是对你动了心思。”
原来是四阿哥从中作祟,她能说,还真是一报还一报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伸手指着骑马奔驰的若曦说道:“你看她如此无忧快活,倒是和那个长期忧思过甚,满脸凄苦的马尔泰若曦,完全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我活着。”
无论若曦有什么麻烦烦恼,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她倾诉。而这种倾听,是纯粹的姐妹之谊,若曦无需担心利用,也无需思考回报。
“你把她的石头扛走,她倒是自由了。”
闻言她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有一件事其实我不太懂你,也不太懂若曦。你们都觉得能够出皇宫,在大西北戈壁、在蒙古草原上奔驰就是自由。可是那叫什么自由?不过是一时的逃避罢了。”
若瑾用手指轻轻点着太阳穴,“在我看来,这宇宙玄荒、天南地北,唯有这三寸地方是真正的自由,谁也束缚不了你!”
这里有太多不合时宜的想法,只有等到合适的时机,她才能一吐为快。
胤禩苦笑了一声,“你说的话,总是这样尖刻,却很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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