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的正月初一傍晚,戴梓正在收拾一地的春联、字画,准备回家时,有一人站在了他的摊位前。

    这个人他是认识的,叫高行,是个制作贩卖烟花炮竹的商人,前些日子他还去过他家的店铺。

    “高老板,你怎么有空来了?可是要买些春联回去?”他客气地问道。

    “戴先生,春联我是早就买够了。不过我这里有位贵客,想谈点字画生意,所以我来请您去我府上一趟。”

    戴梓闻言有些疑虑不决,他和高行并没有太多交情,贸贸然跟去怕是不妥。

    “这位贵客,过些日子要去京城。”

    戴梓遭人陷害,被流放多年,但他心中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有朝一日复起,得到重用。听懂了这高行的言语暗示,心想去一趟又何妨,最糟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大清律例》规定,凡制造花爆之家于地方保甲门牌内注明‘业花爆’字样,门前置水缸,以灭火之用。戴梓跟着高行走到一偏院,只见他推开房门,对一背身站着的男子恭敬地称道:“主子,戴先生带到。”

    戴梓闻言十分诧异,先前高行说是一位“贵客”,但看他这态度只怕这“字画生意”只是个幌子。

    “你下去吧。”

    “是。”高行立刻退了出去,同时把房门带上,不教外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男子转过身来,戴梓仔细地打量他。对方四十岁左右,样貌端正,上唇留着干净的碎胡。身上只一袭青衣,便无再过多修饰,看起来儒雅斯文,令人第一眼便心生好感。

    “不知阁下是?”

    “鄙人姓袁,请先生过来,亦是从上之命。我的主上,此刻正在紫禁城当中。”

    戴梓猜也许是某位皇子阿哥看中了他的才能,派人前来笼络。心中激动大喜,但还是要问清楚:“还请袁先生明言。”

    那人不答,反问了他一个问题:“戴先生可知,二十年前皇上为何要将你流放辽东?”

    过了这么多年,说起这件事,戴梓依旧是勃然大怒:“是那洋人奸贼南怀仁!与张献忠的养子一道,诬陷于我,竟在圣上面前说我‘私通东洋’。”

    “真的是这样?”

    戴梓陷入了沉默。

    自然不是这样。戴梓善制火器,曾多次震慑那些西洋使者。在十九年更是奉命制造子母炮,康熙亲自去观看其演试,并命名为“威远将军”。康熙在亲征噶尔丹时的昭莫多战役中,子母炮曾大显神威,“以三炮堕其营,遂大捷。”

    他立下这样的汗马功劳,只因小人的三言两语便被流放,而这小人还是个洋人!这只能说天家无情,心知肚明,怕的是汉人得了戴梓的火器,反了他的满人天下。

    如此想来,戴梓心里渐渐冷了下去。就算得到哪位阿哥的赏识,他最后的下场还是一样的:狡兔死,走狗烹。

    “袁先生主上的好意,草民心领了,只是草民现已老眼昏花,无甚用处。”

    那人闻言笑了起来,令他很是迷惘。“看来戴先生是想通了,不过先生放心。”他伸手指了指那厅上的红木雕花椅,“主上的身份,贵不可言。”

    戴梓的眼睛蓦然瞪大。

    数日后,戴梓称病不出,半个月后竟是熬不过了。当地的官员特意过来察看一番,只见戴梓的三个儿子跪在灵堂里哭得凄凄惨惨。破木棺材里头的尸体面色青白,已经开始浮肿发臭,看相貌还留着五六分,便熏得赶紧逃了出去,随后回去给京城去了奏报。

    康熙听闻后,终于赦免了他的罪名。铁岭的大街上从此少了个摆卖字画的老叟。城外偏郊的花爆作坊一如既往的响声震天,城内的人,谁也不知道有什么改变了。

    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多消遣,春节到元宵,算是一段普天同庆、玩乐较多的时间。所以一到元宵这天,若曦便急急催着若瑾,要一起出去玩。对她来说,现在不痛快玩,以后能玩的时间就少了。

    百姓们香火祭神佛祖先,舞龙狮龙灯,才子佳人以灯谜相会。还有那护城河中,蜿蜒不尽的灯笼飘荡,远处望过去便像是一条火龙。

    两人带着丫鬟看着兴起,走到一个摆着各式各样灯笼的摊前,开始挑起了灯笼。冷不丁的,若曦被人拍了肩。

    “谁啊?”

    一回身,原来是十三阿哥,穿着一身的淡蓝长袍,身旁还跟着个面容清秀的“公子”,便是绿芜了。

    “十三爷吉祥。”

    “起来吧。”

    若曦看见他很是高兴,笑问:“怎么这么巧?”

    他笑道:“有心自然巧。这条道直通八哥府,想遇见你还不容易吗!”

    若瑾心想,这十三阿哥确实是个磊落大方、爽朗不拘的人物,莫说是在一帮阿哥,便是世间男子中也实为难得。

    若曦又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儿要出来玩?”

    他笑说:“今天这么好玩的日子,难道你会在家里坐着?”

    着丫鬟们付了碎银,手里提着她们刚才挑好的灯。几人并行走了几步,十三阿哥突然说道:“今儿个我请了绿芜,出来和我一块赏灯。”

    “绿芜姑娘也来?那太好了,人多了更好玩!”若曦立刻扯了扯她的袖子,兴奋地对她说道:“二姐姐,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提过的绿芜姑娘吗?”

    “记得记得,你可别把我的袖子扯坏了。”若瑾颇为无奈地笑了一声。

    “看,我没有骗你吧!”十三对着他身后的“公子”说道。

    “正如十三爷所说的,若曦姑娘是个真诚爽快的人。若瑾姑娘,亦不是个拘小节守旧礼的人。”这位“公子”一张口表示柔美的女声。

    若曦立刻亲切地上前拉手,叫了声“绿芜姑娘”,她先前未曾和绿芜见过面,只做微笑点头示意。

    “各位,我可知道前面有个好馆子,咱们去吃些好酒好菜,然后再来猜灯谜。”

    若瑾和若曦两人刚才逛了不久的街,正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呢。

    众人跟着十三阿哥到了一座酒楼,小二显然以前见过他,忙给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安排坐下。

    “爷,今儿客人多,给爷寻个清静处,待会耍狮舞龙的就从底下过,各位主子坐在这里看,既清楚又不挤!”

    “行,上点好菜来下酒。”

    四人正一面看着外头底下的人来人往,忽听到一个声音说:“十三哥,你也在?”

    一回头,看是十四阿哥和几个少年郎正从楼梯根儿走上来。几个少年郎忙着给十三请安,而若瑾几人又忙着给十四请安。

    互相行礼后,十三便说不要如此多礼,都坐下。那她和若曦自然是怡然自得地坐下了,若曦顺带拉着绿芜一起。十四和那帮少年却还是站着。

    十四虽笑得儒雅,嘴角却含着丝冷意,冷冷地盯了若曦一眼。看见若瑾,却是没做任何动作。

    要知道,数日前,他们去八哥府上书房议政的时候,若瑾也在那里坐着。瞧八哥的意思是,对她无需避忌半点。

    一开始,他们几个都犹疑着不敢说话,反倒是若瑾先说起了圣上意欲二月第五次南巡阅河的事。

    原本这种巡河的差事,八哥一向是不被皇阿玛叫去的,当然八哥自己也未曾争取过,江南官场一向都是太子的地盘。只不过,若瑾建议八哥争取,而八哥似乎也是不可置否的样子。

    这两人眼睛一对,无尽话语尽在其中,他们兄弟三个不大懂他俩的心思,反正八哥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不过他们有一个感觉,八哥想要收势,叮嘱他们平日里,不要再同那些身份高却没什么本事的八旗子弟过往甚密。

    想起这件事,当听到察察林说:“这不是绿芜姑娘吗?我就奇怪,这雅妓也是妓,怎么就瞧不起银子呢?原来,是十三阿哥的红颜知己啊。”

    十四心道完了完了,他今日真是撞在枪口上了。若瑾要是回去告一状,他不得被八哥骂死。

    “十三阿哥可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呀,竟有如此艳福,左拥右抱……”

    “察察林,住嘴!”十四内心已经恨不得立刻缝了他那张嘴。

    有一少年大约是除夕宫宴的时候见过若瑾,立刻推了推那察察林,“还不快赔罪,那是马尔泰将军的女儿!”

    “在下不知,失礼失礼!”

    十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不都快滚!”

    那几个少年知道今日是触了十四阿哥的霉头,立即惶恐行礼,拥作一团地下去了。

    若瑾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十四,问他:“那察察林是什么人?”

    “二等公阿尔松阿的次子。”

    阿尔松阿是开国功臣额亦都曾孙,辅政大臣遏必隆之孙,内大臣阿灵阿次子,乃是八阿哥死忠。

    只不过,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若瑾点点头,现下被搅了兴致,也没什么心情看舞龙灯了,“两位爷,时候不早,我跟若曦也该回去了。”

    十四心里抖了抖,“你不再看会儿?舞龙灯还没过来呢。”

    若瑾笑眯眯地看着他,看得十四心里直发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若瑾比他小一岁,但是当她用这种肖似八哥的神情看着他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气短三分。

    “那好,那就再坐会儿。”

    十四松了一口气坐下,十三在一旁看着有趣,却也不多说什么。

    待看完舞龙灯后,十四就送若瑾和若曦回八阿哥府,留下十三和绿芜继续坐着。

    “那小妮子,有意思。”十四这小霸王怵她不说,上回除夕宫宴那不卑不亢的模样,可是让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连他四哥,都难得地留意了几分。

    “爷说的是若瑾姑娘吧,绿芜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气度……”她想了想,看着眼前的十三阿哥说道,“是贵气。”

    十三点头赞同,若兰温雅沉静,若瑾妩媚高华,若曦俏丽活泼。这马尔泰家的三个女儿,可真是各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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