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瑾私底下里还是很随和的,虽然认为她的心思难以揣度,但把那点子发怵抛诸脑后,若曦和她的关系便慢慢亲近起来了。那倒也并不是亲密如姐妹,应当是他乡遇故知的守望相助。

    两人说了一下午,直到天色黑了才收上话匣子,却听院外有说话声和脚步声,一时颇为嘈杂。而后有人敲响房门,是秋霖的声音:“主子,三小姐,侧福晋打发人来请您们过去用膳,贝勒爷也在。”

    “你去吧,我不过去了。”她对着站起身的若曦说道,“就说我身体不大舒服。”

    “欸,你身体不舒服?”若曦倒是很关心紧张,想要学大夫望闻问切来了。

    “你怎么突然傻了,我这是找借口。”

    “我明白了!你不想见八阿哥对不对?你……真喜欢上他啦?”

    若兰虽然对八阿哥很冷淡,但是他对若兰却是很关怀备至,对她们两个也是很好。

    性格谦逊温柔,待人体贴周到,确实很容易教人喜欢上他。那么心悦于他的若瑾,看着他关爱姐姐,自然是会嫉妒难过。

    她看到若曦那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顿时便呕得要死,恋爱脑实在是太可怕。

    摆摆手不耐烦道:“没有这回事,而且也不是这么简单,跟你说不清楚的,你别管了。”

    屋子里,八阿哥和若兰已经坐着了,冬云在给两位主子布饭施菜。只见着若曦一个人进来,她说:“二姐姐身体不大舒服,便不过来了。”

    闻言他微微笑了一下,大概是早有预料。若兰吩咐丫鬟去厨房取些清淡的饭菜,给她送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表诚心表歉意,这几日,但凡府里得了什么新的赏赐,除了嫡福晋□□应得的一份,其余的全往若兰院子里送。

    九阿哥私底下违反禁令经商,又因为年幼时耳部患痈感染,高烧昏迷,一度危笃,机缘巧合得了意大利籍传教士卢依道的救治好转,故而喜好结交洋人。知道他想哄得若瑾开心,也是出了力,献了不少奇珍异宝让他送人。

    只是听送礼物的小厮回来禀报,说她看起来并不生气,但不也见得惊喜欢愉,只是面色平淡。

    纵使是那支精心打造的黄玉牡丹簪梳,也不过是看了几眼就让贴身丫鬟收进梳妆匣了,未见她拿出来戴过。

    如此宠辱不惊,可见不是个眼皮子浅的,倒叫他越发高看了。

    若瑾自然清楚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那些西洋玩意在他们看来是新奇,但是她和若曦在现代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珠宝首饰,更只是锦上添花之物。如此小恩小惠,可“收买”不了她。

    尧禅位于舜,其死后,人们把舜帝祭祀天地和先帝尧的那一天,作为一年的开始之日,也就是正月初一,称为“元旦”或“元正”。

    历朝历代皇室都要在元旦祭天祀祖,而在元旦的前一晚除夕夜,皇帝要赐宴外藩、王公及一二品大臣,场面十分壮观。这半年来,宴会她是参加了不少,但进宫倒还是头一回。

    若兰特意请了教养嬷嬷过来,要在这三日给若瑾和若曦加强礼仪学习。如何给宫中的贵人行礼说话,她们先前已经学过一段时间了。这次主要是介绍宫中规矩:何处更衣,何处宴坐,何处开席以及何处退席。

    大概是因为她先前的话让若曦彻底死了心,所以倒也不吵不闹,十分认真地一同听学。

    回屋的时候,秋霖面上带着焦急,立刻上来同她说:“主子,您的那条狗也不知何时项圈松动,跑了出去。两个小厮已经出去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担心阿黄调皮闯祸,要是冲撞了哪位来府上的阿哥大臣就坏事了,听完后便要出去寻。

    “二小姐,狗儿跑到花园里去,被爷看到,牵走了。”

    既然看到了,为何不派人送回来?他如此做,分明是要她去见他。

    “贝勒爷现在在哪?”

    “回二小姐的话,在书房。”

    若瑾去八阿哥的书房,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李福看见她,便拉开门让她进去,随后“嘎吱”一声地关上。

    她看着李福一气呵成地做完这动作,这才转过头来看八阿哥。他就站在书桌前,这次倒是没有摆什么谱。

    “给贝勒爷请安。听小厮说阿黄跑到您这里来了,我这就带它回去。”

    “不着急,我有话要和你说。”

    “九弟数日前讹了个富商,得了一批成色极好的玉石。”想起这件事,他就有些哭笑不得,胤禟那爱财的性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我一眼便瞧中了那块黄玉,想想了许久,觉得唯有把它雕成牡丹,才衬你。”

    牡丹雍容华贵,姚黄魏紫更是牡丹中的名品。欧阳修于《绿竹堂独饮》写道:“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

    黄玉牡丹,是为姚黄。他不仅是花了心思,更是精准地猜中了她的喜好。若瑾心里倒是很高兴,不然当时也不会对那簪梳多看了几眼,只是她仍然不忘自己的目的。

    “牡丹乃花中之王,奴才卑贱之身,受不起。”

    听她这样说自己,八阿哥轻叹了口气,“先前是我冒失唐突,你气我也是应该。”

    “奴才万万不敢!”

    “你难道以后都要这样和我说话?折磨我,让你很高兴?”

    若瑾立刻便跪在地上,只叠声道:“奴才不敢!”

    “起来!”若瑾没有动作,八阿哥只好自己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握住她的手,这次她倒是没抽出来。

    “我心里很难受,要怎样你才肯原谅?”

    “贝勒爷……能做到什么地步?”

    “只要你愿意说。”他心里虽有些为难,但又觉得若瑾是识大体之人,不会提出无礼的要求,也就放心大胆承诺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和九爷、十爷还有十四爷议事的时候,若瑾想旁听。”

    此要求一出,八阿哥立刻便放开了她的手。脸上虽然还挂着笑,眼里的脉脉柔情已皆退尽,取而代之的是重新打量和探究,甚至还有几丝戒备。

    “你想做什么?”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想必贝勒爷很清楚这个道理。若瑾自认不比寻常男子差,毛遂自荐,愿助君一臂之力。”

    她说这话时,眼里满是锐气。他一向都知道,她同其他的大家闺秀是完全不一样的。

    屋中的气氛有些冷凝,他专注地凝望着若瑾,却不说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今天,她要想涉足朝政,在八阿哥众党中得一立足之地,可就难了。

    若瑾突然做心灰意冷之状,把若兰的神情学得八九不离十,恹恹道:“算了,身为一个女子,若得皇子阿哥垂青就应该焚香磕头,感谢祖宗保佑,如何还能肖想这些,是若瑾不知好歹。”

    “你容我考虑几天。”

    愿意考虑,那就说明是意动了,如果不出意外,他最终会答应的。若瑾心中大喜,嘴上却还是说着:

    “贝勒爷不要让我等太久,左右不过一个月,便要选秀女了。”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紫禁城的规划设计遵循宗法礼制,宫城居都城中央,且继承了传统的宫城、内城、外城的三重城制度,“前朝后寝”,“左祖右社”,“五门三朝”,体现了儒家的理想和礼制。

    若瑾前世没去过故宫,但是照片视频是见过的,看着这眼前这紫禁城的一砖一瓦,觉得十分新鲜又熟悉。这里,就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

    她和若曦两人,规规矩矩地跟在八阿哥和嫡、侧两位福晋后头,亦步亦趋,行到了开宴的地方——保和殿。

    保和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男臣女眷分坐两侧。因为弘旺还小,便没有带着一起来。四人拜过上座的几位妃嫔后,嫡福晋□□见着十福晋便过去和她拉手说话了;若兰平时都不出门,自然也不会结交到什么贵族女眷,寻着她的位置,便让若瑾和若曦同她一起坐下了。

    皇帝还没有来,但那些皇子阿哥、王公大臣们已经聊开了,无论平日里是亲党还是政敌,脸上皆是笑吟吟地你来我往。

    索额图于四十二年被康熙处死,太子胤礽没有了最大的主力支持。身边虽然还有四阿哥和凌普、托合齐等一干亲信支持,可到底势力不如从前。太子和大阿哥说话时,心下只怕是在咬牙切齿。

    死了一个大政敌,看似春风得意的大千岁党,此刻的情形也不见得好。纳兰明珠自二十七年被弹劾“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康熙罢黜明珠大学士一职,后因西征噶尔丹复起,此后二十年未曾再受重用。

    三阿哥胤祉书生文人,写书倒是不错,处理政事就要逊色多矣。且支持者如陈梦雷、李绂等多是汉臣文人,不足为虑。

    四阿哥并坐一块儿,后期的四爷党现在还依附着太子,谁也没有察觉到他有夺嫡之心。也许此刻,他确实还没有。

    五阿哥胤祺自小养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宫中,不通汉文;七阿哥胤佑,腿有残疾。这两人早已出局,如今安坐局外却也怡然自得。

    若瑾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照现在的局势看来,八阿哥党很有潜力,却也十分招眼。难怪没过几年,便要受到大阿哥的嫉恨和康熙的忌惮打压。

    她终究是来得晚了些,他的这副牌快要走到盛极而衰的节点了,不过她想,他自己应该也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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