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莫予冬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酒吧,燕姐好心派人送她,她并没有拒绝。
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事别太绝,总得给自己留点余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
别看她年纪不大,但是进入社会也有两三年了,人情世故这东西不是你不想学就可以逃得开的,多得是人教你冷暖。
人,社会,合起来组成了世界上最复杂的物种,社会人。
在这个概念内,燕姐应该算是个好人了,至少对于她莫予冬来说,是贵人。
车子飞快地行驶,莫予冬无力地靠在后车座的边角,眯眼看向窗外。
寒冬的深夜大街上空旷旷地没有人,只剩一盏盏路灯明亮,灯影幢幢略过眼前,人脑海里的思绪也不由跟着翻飞。
三年前好像也是这么个夜晚,莫予冬狼狈地在夜色中逃亡,慌不择路差点被燕姐的车撞到。
***
那时她才十五岁,父亲意外身亡后没人出钱供她上学,于是刚考上高中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莫予冬,就那么辍学不上了。
然而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整日家务忙个不停当免费保姆还要被嫌弃没用,所以当伯母难得笑脸提出来让她跟着同村人外出打工时,莫予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本想着逃离牢笼松一口气,结果却是又一个噩梦的开始。
村里的包工头根叔人前正直和蔼可亲的长辈,人后却是骚扰打工少女的色魔,先是言语上占占便宜,随后便是咸猪手偷摸揩油,更甚者强迫发生不正当关系,再利用拍下来的不雅照继续胁迫。
柿子专挑软的捏,性子强硬有主意的还好点儿,那些软弱无知的女孩子就成了被荼毒的对象。
外出打工的女孩子一般都是连初中都没上完就辍学了,可能临出门前还被家人信任地嘱托道好好跟着根叔根婶儿干挣钱,初入社会只身他乡经历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办法?
她们只知道乡下最在意女孩子的名声,要是说出来就嫁不了人了,一辈子就毁了,于是只能委曲求全。
莫予冬不是第一个,根叔在她反抗挣扎的时候炫耀地道出了那些由不服到顺从的女孩的名字,有一大半都是她认识的,同村的或者隔壁村的,涉世未深的花季少女还没绽放就已然凋零。
也是父亲死后这段时间莫予冬是表现地有点过于柔弱了,这才给了根叔欺侮她的胆量,但是他忘了她以前是出了名的乖张叛逆,打起架来比同龄的男生还莽,上学时候跟混混头子拜了把子,人见了称一声“冬哥”,轻易没人敢惹,不然凭她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儿,早被人欺负不知道多少次了。
莫予冬最讨厌的就是做女人痛经,但是这次她无比地庆幸,因为身体不舒服没胃口,就没吃那顿放了药的晚餐,这才得以清醒逃脱,没有惨遭毒手。
她趁根叔不备砸破了他的头,谨慎地没有大声呼喊吸引厂里工人的注意,而是第一反应快速逃了出去想要向警察求助。
果不其然,根叔很快混淆是非带着人来抓她了,吵吵着说莫予冬偷钱不成反打伤了他。
根叔德高望重,无父无母的莫予冬名声却不是很好,闻声赶来的工人们几乎无条件相信了根叔的话,边追边大声斥责“小偷”“伤人”,后来见追不上便说你停下来好商量……
鬼他妈的好商量?莫予冬才不信,大半夜一个人穿着睡衣光着脚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地狂奔。
结果精神高度紧张光顾着跑了,横穿马路一时间没注意到开过来的车,听到鸣笛声已经晚了。
莫予冬扭头的刹那,车子紧急打了一个转弯,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刺耳的“呲”声,她被蹭倒在地。
祸兮,福之所依。莫予冬被撞伤了脚,却遇见了燕姐,她从追上来的工人们手里救了她。
根叔怕莫予冬说出不利于他的话率先开口,明面上假意做好人劝导,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都是她偷钱的行为不对被抓包后伤人更不对。
莫予冬下意识地反驳道出了他强迫她的真相,非但没人相信,反而被扣上了恶意污蔑的帽子。
特别是莫予冬一开口要报警,根叔就慌了,咄咄逼人要带莫予冬走,说是她是他们厂里的,还表示说小伤而已他这个长辈给包了,可以不要撞伤人的燕姐的赔偿。
莫予冬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就是下意识地不想跟他们回去,她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祈求地望向了燕姐,求她帮帮她。
燕姐明明就只是一个身影单薄的女人,强大的气场却镇住了那么多人高马大的男人,一出口就让全部人噤声。
“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三条,对一切案件的判处都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惩罚……”
她淡淡扫了那群人一眼,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转头目光定向了莫予冬,公事公办地背出了法律条文,冷静地甚至于有些冷漠。
“也就是说,你空口控诉别人性0侵却没有证据,警察是不会相信你的。而且你一没有受伤,二还打伤了别人,人家不告你故意伤害已经是好的了,还妄想去告别人,呵,小姑娘你太天真了。”
燕姐的冷笑带着嘲讽,“你——”莫予冬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不敢相信就连这个像是律师的人也不帮她而去帮那些坏人,转而一想,她可能是为了躲避肇事的赔偿,无力地驼下了背,笑意凄然。
但是待根叔乐呵呵地虚伪表示不必报警时,莫予冬才领悟了燕姐那番话的意味,她是在以退为进地帮她。
根叔不肯放她走就是害怕莫予冬报警对他造成威胁,只有她对他的威胁消失了,他才会松口。
最后燕姐要送莫予冬去医院,旁边的工友都善意地害怕她个陌生人拐卖了莫予冬这个小姑娘,燕姐表示可以报警,根叔慌忙劝导道不必把事情闹大,双方留了电话后,莫予冬这才上了燕姐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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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姐事后表示,那种情况她一看就弄清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她也只是一个单身女人,跟一群大男人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只能采取这样的办法曲线救国。
莫予冬至今记得燕姐递过来的那句至理箴言:“关键时刻呀,要动脑子,摸透对方的心思才好办事,而且还要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换而言之,莫予冬要是没碰见燕姐,就凭她那股劲儿,非得被整死不可。
燕姐带莫予冬去了医院处理了脚伤,也直言挑明她之前的话是真的,她那种情况没证据告不了。
莫予冬不信邪,去了一趟警局才认命。
工厂肯定是回不了了,但莫予冬也不想回家,燕姐无意间听到她哼歌觉得嗓子不错,就说可以考虑去她的酒吧驻唱。
莫予冬这才知道,燕姐不是个律师,而是一个酒吧老板。
莫予冬本还在纠结之中,不明白燕姐为什么帮她,结果燕姐就直接给她泼了凉水。
她只负责把莫予冬介绍进酒吧,能保证她在酒吧不会被强迫做出格的事情,但之后怎么样全靠莫予冬自己,她没有义务当老妈子管她。
燕姐说她做错了很多事,见到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帮她不是因为撞了她,只是突然想发次善心积点阴德。
她唏嘘感叹道:“如果当初也有这么个人帮帮我就好了。”
可能就是燕姐太真实了,莫予冬思虑再三还是信了她,准备跟着她混,不回什么鬼工厂了。
家里听说了这件事自然是不支持,奶奶打电话过来直接破口大骂,莫予冬说什么她都不信,只道是她品行不端冤枉好人,这下子更坚定了莫予冬的想法。
尔后,莫予冬就去做了酒吧驻唱,燕姐果然说到做到,把她带上酒吧舞台就不管了,后来她就自己租房学唱歌打工挣钱,独自在陌生的大城市打拼,一晃眼就是三年。
这些年来,莫予冬再也没回过那个村子,还有那个所谓的“家”。
***
至于根叔的事,莫予冬也想过要告他,但是联系过同村的女孩子,那些人大多数都嫁人生孩子了,没嫁的也不是否认就是求她帮忙瞒着,总之是想息事宁人。
真正被侵犯的女孩子都没人站出来,她也没有任何办法。不过自她那件事发生后,根叔好像收敛了不少,没再听说他侵犯女孩子的事,也就罢了。
然而莫予冬饶过了他,根叔却没那么好心,竟然在村子里恶意造谣说莫予冬是去了酒吧做ji女,不然她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哪里会挣那么多钱?都是不干净的脏钱。
也怪莫予冬,当初离开工厂后不满伯母一家说她是没用的赔钱货,一时意气就把酒吧里唱歌挣得钱全部寄回去了,没想到却成了摆不掉的负累。
三年间,莫予冬没回过家,但是伯母一家人却以各式各样的理由狮子大开口问她要钱,她不给就让奶奶打电话,要么哭她不孝要么骂她不孝,总而言之必须打钱。
莫予冬其实对奶奶也没什么亲情所在,她甚至恨她的存在,即使确实是她把她拉扯大的。
但是她却听不得奶奶说她不孝,更听不得奶奶提起她的父亲。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杀千刀的把我儿子害死的,现在还这么不孝!儿啊,我的儿啊,要是你还在就好了啊……”
这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奶奶几乎每次打电话都会哭诉,莫予冬也会一次次认命地寄钱回去,他们似乎就这样把握住了莫予冬的命门,把她当成了活的摇钱树。
莫予冬在外面三年了都没攒下什么钱,奶奶她们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她最怕的就是接到家里的电话,话题只有一个,钱钱钱,除了钱还是钱。
血缘关系最近的人却没有一点点的温情,莫予冬觉得她们就像是吸附在自己身上的血虫,一点一点把她榨干。
不是没想过换掉电话逃离这一切,然而终究是逃不过心里罪恶的谴责,她自虐一般地寻求心理安慰,替父亲尽了抚养奶奶的义务,就是偿还了父亲的恩情,受了奶奶的罪,就是她还了自己的债。
如果当年不是她,父亲也不会死,奶奶他们说得没错,是她害死了父亲。
***
可人都是有底线的,这次伯母张口就是十万块,说堂哥娶媳妇儿需要彩礼钱,对方已经怀孕了,凑不够彩礼就要打掉她奶奶的宝贝重孙儿,让她必须半个月内打钱过去。
莫予冬哪里有钱?一个人在外漂泊,生活并没有她穿得衣服那么光鲜。
酒吧的工作并不稳定,她不可能一直呆在燕姐的酒吧里唱歌,客人会听厌的,这时候她只好去别的酒吧找活做,再或者打工挣钱。
家里人只会开口要钱,从没有关心过她的生活。
她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驻唱,但是为此莫予冬不仅仅要花钱培训学声乐技巧加保护嗓子,还要买衣服买化妆品维持衣着光鲜,不然她就没有工作,有时候手边没钱就只好吃泡面,连房租都交不起。
这三年来,莫予冬做过大大小小的各种兼职,在餐厅端过盘子也在商场做过促销员,住过环境简陋的地下室也睡过公园的躺椅,有时候根本找不到工作,还要频频给家里寄钱,她曾经甚至还有过连吃几天的泡面低血糖晕倒住进过医院的经历……
也就是近几个月家里没怎么要钱,燕姐的酒吧又召回了莫予冬,她的生活才慢慢好起来,不再那么拮据,攒了一点钱。
只是千想万想没想到,家里人前几天又打来了电话,一开口就是天价。
莫予冬自然拒绝,别说十万,她连一万块都没有,然而伯母他们却不相信,坚持认为她存着巨额的私房钱,不肯掏出来给堂哥娶媳妇儿。
简直是可笑,堂哥娶媳妇儿关她什么事儿?
可能就是她一次次妥协把她们胃口养叼了,一切不合理都成了理所当然。
莫予冬第一次发火,她累了,她没有这个义务去养活那一大家子。
就算是奶奶打电话过来又哭又闹,她也无动于衷。
几次下来,伯母跟她彻底撕破了脸皮,骂她在外面做ji不要脸,挣得钱不干净全是脏钱。
“那你们有本事别用啊!全他妈给我吐回来!我告诉你,我一笔一笔账都记着呢!银行卡转账都有记录,我上法院告你们,让警察替我讨回来!”
伯母骂骂咧咧几句后挂了电话,世界终于安静了。
这无疑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莫予冬几口酒下来,脑子一冲动,想要把过去的一切全部抛掉。
他们不是说她不干净么,那她就把罪名落实了,赚一大笔钱远走高飞!
从此以后,她莫予冬无牵无挂,一个人快活逍遥。
莫予冬觉得她要有自己的新生活,她才十八岁,她的人生还很长,现在开始还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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