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温燃是第二天早上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浑身光着躺在地上,宿醉醒来头痛难忍,待瞟见墙上那醒目的大红喜字后,他的头疼得更厉害了。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纱的缝隙照进室内,桌上的龙凤喜烛燃了一夜还剩下半盏,蜡油化了蜿蜒而下逐渐凝结,灯花未剪劈啪作响,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红光,足以看清满室的喜庆。
地上散落四处的衣物以及那凌乱床单上的暧昧印迹,一切都昭示着昨夜的旖旎混乱。
温燃揉着头慢慢坐了起来,稍微动了动就感觉到了身上传来的刺痛,低头一看不由“嘶”地倒抽了口冷气。
胸口和肩膀上好几个结着血痂的牙印,可想而知当时咬得有多狠,再侧头看向背后,更是一片片刺目的抓痕,清楚地提醒他发生过的激烈和疯狂。
眉头深皱,温燃抬手摸了摸被咬破的嘴唇,醉酒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甚至想起了朦胧中被人踢下床的场景。
那个女人可真是……凶残。
温燃不禁咬牙,下意识地环视四周,然而却发现屋内根本不见那人的身影,估计早就跑了。
转瞬间想起什么,眉目渐渐舒展开来,他又松了口气。
跑了也好,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陌生的女人。
在地上别扭地躺了半夜即使铺着厚厚的地毯仍旧硌得慌,他浑身不适地站起身,
走到床边看见了那件女人的轻薄红衣,鬼使神差地拿起,眼前蓦地闪现出他粗暴撕裂衣衫时春光乍泄的画面,心中一颤。
温燃捏着布料的手抖了抖,迅即将手中的东西扔掉,眸光闪烁气息不匀。
“如荔,如荔……”
他发痴一般地呢喃还隐隐约约地萦绕在耳畔,但是温燃清醒地知道他只是在自欺欺人,那不是她。
许如荔,他的女友,不对,应该说是他的前女友,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们相恋两年,就在分手的前一周,温燃还带着她回家见了他的母亲。
然而没几天,就有好兄弟告诉他看见他女朋友上了一辆豪车,跟别的男人亲密异常。
温燃找她对峙,却正好捉奸在床,他忍不住暴怒揍了那个男人,质问为什么。
许如荔却格外地冷静,开口就是,我们分手吧。
那个男人相貌一般,年纪比她大十几岁,老得快要能当她的父亲,甚至还有一双只比她小几岁的子女,但是他有钱,在娱乐圈有点门路,能让她在圈子里走得顺遂些,她就果断作出了选择。
许如荔说得很明白,他能给她的,温燃给不了。
也是,在她眼里温燃只是个刚刚毕业的穷大学生,为了照顾重病的母亲连工作都辞了,说好听一点是自由创作人,说不好听了就是无业游民,光一张年轻帅气的脸有什么用?
就在昨天,许如荔和那个老男人领证了,光明正大地晒到了微博上报喜。
女明星和富豪的娱乐八卦大众本就喜闻乐见,许如荔之前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就是因为前不久被曝出富斥巨资捧她的绯闻一夜蹿红的。
可能是因为相识不到一个月闪婚的新闻够劲爆,也可能是买通了媒体营销来洗白之前包0养的□□,反正许如荔嫁入豪门的消息迅速登上了各大娱乐媒体的头版头条。
整整一天,温燃只要打开手机上网就能看见关于前女友结婚的内容,她幸福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在啪啪打他的脸。
昨天是温燃22岁的生日。
去年的这个时候许如荔还特地为他准备了生日惊喜,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她说过他今后的每一个生日她都不会缺席。
然而今年在他生日的当天她却跟别的男人领证结婚,忘了是很伤人,没忘更伤人。
温燃自失恋后就整个人郁郁寡欢,毕竟他和许如荔在大学谈了两年的恋爱,彼此一起走过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青春岁月,他不可能不难过。
从前温燃都是烟不碰酒不沾的三好青年,几个好哥们成日里想着法儿骗他劝他,而今见他兀自痛苦地抽烟买醉,好哥们心里却又不舒服了。
他们都是纵情欢场的老手,彼此观念不一样,实在理解不了温燃为情而困,于是就给他找了个女人。
因为昨天许如荔领证结婚,他们还专门给温燃订了洞房花烛夜的主题房间。
温燃并不觉得找别的女人会帮到他什么,也不想跟别的女人做那种事情,之前每次好友提到都是不耐烦地拒绝。
只是昨天太痛苦了,曾经相爱过的女人抛弃他嫁给了别的男人,心中苦闷不已,借酒浇愁愁更愁,他就冲动地应了好友的安排。
一夜疯狂,醉了的他有多尽兴,醒来的他就有多郁闷。
人生第一次,居然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没了,还是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
温燃这人比较传统,谈恋爱时也不是没有过暧昧情动的时候,许如荔主动留他过夜,他却真诚地说要等到新婚夜。
许如荔满心感动,说她只是在考验温燃,他肯耐心等她尊重她才是真正的爱她。
她大胆地问他第一次还在不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又忸怩地表示她也是,期待新婚夜。
现在想来是多么地可笑,他的新婚夜不是她,而她根本没等到新婚夜。
***
温燃的母亲是个护士,有很严重的洁癖,连带着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扫了眼地上床上的衣服没看见他的衬衫,温燃也没在意,打了个电话叫会所的服务生送一套衣服过来,第一件事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伽蓝的人动作很快,几乎是温燃刚出来,就听见了服务生的敲门声。
“温先生您好,您要的东西。”
这里的服务生都经过专业的训练和选拔,即使是看见了温燃披着浴袍露在外面的暧昧痕迹依然面不改色,眼神也没有好奇地往门缝里瞟。
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经历多了,也就对许多事情见怪不怪了。
更何况这一层是会所的顶级套房,一般人很难进来,这位虽然不常来,但是经理特意交代过,他是会所几位贵客的好友,估计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思及此,服务生的态度更加谦恭。
见温燃没让他进门的意思,男服务生就礼貌而恭敬地将东西递给了他。
温燃看了眼,不仅仅有一整套他常穿牌子的衣服,还备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醒酒汤。
伽蓝的服务应该也没周到细致到这个地步,显然是有人吩咐过。
果不其然,服务员临走前特意交待了一句,“衡少和辰少他们在楼上等您。”
“嗯,我知道了。”温燃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想起梁衡和卓一辰他们,温燃的神情颇为复杂,然而感受到手中杯子的热度,心中却又有止不住地暖意。
温燃具体也说不清对他们的感情,最开始他是怨恨和排斥他们的,然而他们赶趟儿似地围在他身边讨好他侵入他的世界,个个对他比亲兄弟还亲,就算他始终不冷不热的,也从来没人介意。
没有人的心是捂不热的石头,渐渐地温燃也就默认了他们的好友关系,明明不在一起长大,也任由他们向外介绍他是他们的发小。
温燃知道,虽然他们表面上都是一副吊儿郎当不在意的模样,但是背地里一直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所以才想尽方法去补偿。
他接受他们的帮助,对梁衡他们来说,是一种心灵的解脱。
长长地叹了口气,温燃仰起杯子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罢了罢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自己点头同意了的,他们也是好意。
或许应该把事情说开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不必耿耿于怀。
但是出门的时候温燃又改了主意,还是算了,好不容易到现在这个地步,一提到当年又该别扭了。
***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不想提就不提的,温燃刚进楼上梁衡他们的包房,就接到了温暖的电话。
“温燃你是怎么回事?昨天妈等了一晚上你知道吗?你不想过原来的生日可以,妈给你过你现在的生日!你不喜欢北城这里的菜,好,妈特地找那边的厨师学了一个月,就为了做顿和你口味的晚餐!你倒好,电话里一句不来就不来了,你知不知道,妈昨天哭着把一桌辣菜全吃完了,她有胃病,吃不了辣的你知道吗?”
温燃不小心按到了免提,迎面而来的就是温暖的一通发飙,这个双胞胎姐姐跟他是反着长的,温燃内敛,温暖却是心直口快暴脾气。
“我不知道——”温燃想说他不知道他们的妈妈会等着他过这个生日,她打电话只是问了句温燃回不回家吃饭,温燃说了句有事不回去,仅此而已。
但是显然温暖没有这个耐心,一听到温燃的话就炸了。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心里只有你的那个养母,哪里有咱妈的存在?你说你有事,但是你昨天明明去过了医院看她,却没时间回家一趟!你知不知道妈的胃病就是找你的时候落下的?是,这些年你是在外面受苦了,但是爸妈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你就是怪当年的事,也不能怪到她头上啊!”
那该怪到谁头上?一旁的梁衡和卓一辰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噤声。
乃至包括电话那头温暖身边的周南,闻言心中也是一跳,收回了嘴边想要劝导的话。
要怪的话,就怪他们仨,他们对不起温燃,更对不起温叔温婶儿。
当年他们一个大院儿里的几个小孩儿去玩,出去四个,却只回来三个。
周南梁衡还有卓一辰,把年纪最小的温燃弄丢了,这一丢就是十几年。
等温燃被找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对养母视若亲生,甚至因为怕伤了养母的心,都不想认回亲生父母。
后来虽然还是认回了温家,但心里终究是隔了一层,不如从小养大来得亲。
再加上温燃的性子是典型的外热内冷,看似温和好说话,但实际上内心搁着块儿冰凌,就是他的双胞胎姐姐温暖也没见他表现有多亲切。
没有比较还好,但是温燃有个养母在那边放着,温燃的亲生母亲总想比一比争一争,把儿子的心夺回来。
也不能说不对,只是弱者总是更容易引起同情,家境优渥背景强大的阔太太光是站在那儿,就像是在欺负温燃病弱的养母。
其中再有点误会,温燃闷葫芦憋在心里不说,温燃的生母也不敢跟他讲明,温暖知道了暴脾气再骂一骂……
总之,不好说。
“温暖,好了,妈也说了是想给个惊喜没告诉他,小燃他又不知道咱妈是要给他过这个生日,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去的。再说了,这个生日本来就是那边过的,小燃怎么能不去?你也不想想……”
周南在他们几个当中年纪最大,早几个月和温暖结婚了算温燃的姐夫,叫一声小燃也不为过。
他向来考虑全面做事周到,一直以来都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现在就在那边劝着温暖。
但显然温暖急了是听不进去他的,她一心向着母亲,要不然她也不会打过来电话了。
“就算是这样,那还有呢,他亲爱的养母薛华打电话过来说温燃带着女朋友去看她了,还问妈说满意吗?女朋友呢?在哪里?温燃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了?”
温暖明面上在跟周南争执,实际上却是说给温燃听的,她越说越气,脾气上来直接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
“温燃你要是不想认我们,可以,你还去做你的蒋浩然去!”
这话可就说得严重了,周南和温燃同时喝了声温暖的名字,旁听的梁衡和卓一辰也皱了眉头。
“温暖!”
气话出口一时爽,温暖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但心里梗着也没脸道歉,就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你要是还认咱爸咱妈的话,就一视同仁,你对那边做过的,这边也得做全,要么你就让那边那位少在妈面前显摆!妈不好跟你说,我替她说了,她也想看看未来儿媳妇儿长啥样,等着你带人上门呢!我话就撂这儿了,你看着办!”
话落温暖“啪”一声挂断,留下这边满室寂静。
温燃的面色不是很好看,梁衡和卓一辰面面相觑,均是不敢出声。
这又是件一言难尽的事。
其实温燃跟许如荔恋爱的事情他们两个早就知道了,但是都帮忙瞒着,就怕让温暖知道了,就连关系很近的周南都是温燃失恋后才告诉的。
原因么,很简单,温燃是以蒋浩然的身份跟许如荔谈恋爱的。
***
温家因为当初找温燃那事儿,在这座城市里还是挺出名的,可能是像温燃所说的想低调一点,但也可能就是他更认可原来的身份,谁知道呢?反正他没告诉许如荔关于温燃的事。
蒋浩然只是个普通学校的穷大学生,温燃却是名校的高材生,还是音乐圈知名的词曲创作人,才华横溢却低调地从不露面,为不少歌手明星写过大火大热的歌。
温燃唱歌也很好听,只是不乐意抛头露面,不然光凭他那张脸都能红!
温燃瞒了两年,觉得差不多了,就带许如荔去见养母,准备坦白后带她去温家。
谁料许如荔接受不了“蒋浩然”的家世,他没本事无业游民不说,还有个重症的母亲,她顿觉压力山大,转眼就踢了温燃劈腿了富豪。
她看来是另攀了高枝儿,却不知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不说那位富豪的公司幕后老板是温暖,也不说温家的地位和财富,就说凭借温燃在圈子里的知名度,帮她写几首歌就够捧红她的了。
梁衡和卓一辰他们自然为温燃打抱不平,本来想整一把许如荔,却被他拦住了,说没必要,所以他们才不忿儿,觉得温燃为了那么个女人不值得。
但是温燃的确是对许如荔那个女人用情了,他们俩琢磨来琢磨去,在酒吧恰好看到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女人,就起了心思。
知道温燃有洁癖,不知道精神洁癖有没有,卓一辰还特意问了是不是处女。
房间内实在是静得可怕,卓一辰瞟到了桌上的东西,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温燃。”
卓一辰开口打破了沉默,递过去一个透明文件袋给温燃,里面赫然是他的那件白衬衫,上面梅红点点。
“昨天那个女人的,我验过了,真的,不是补得!”
话虽然没说太明白,但是大家一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卓一辰的话一出,空气更安静了,死一样的安静。
温燃的脸黑地可怕,梁衡拼命挤眼给卓一辰使眼色,真丫的太不会挑时机了。
卓一辰也很无辜,这跟他们最初的预想不一样啊,谁知道温暖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倒是梁衡先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拿着手机凑近了温燃。
“温燃你别误会,辰子不是那意思,他是想说,昨天那个女人啊,和你前女友真的挺像的,虽然在酒吧驻唱,但小姑娘人还是不错的。”
梁衡说着翻到了莫予冬的照片,有她昨晚化妆之后的,还有她在酒吧唱歌的。
“你看看,我第一眼看到她,还真的以为是那个姓许的!我觉得啊,或者,你可以用她来哄哄你妈?”
温燃凉凉地看过去一眼,正准备起身离开,余光扫见手机上的照片却瞳孔一缩,身形顿住震惊地瞪大了眼。
抬手抢过了梁衡手里的手机,温燃下意识地放大了里面的照片。
他先时并未细看那女子的容貌,但是她耳后的刺青却是那样显眼,那一枝梅花蜿蜒直至后颈,还有一朵小小的雪花点在耳后,跟记忆中的图案如出一辙。
温燃眸光一闪,重新翻回了女人的照片,一张张,无论浓妆艳抹还是素颜示人,分明都还是三年前的样子。
昨晚的人,竟然是她!
温燃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时他问她耳后的刺青。
她蓦然一笑,灵动恣意,却又狂野不羁。
——梅花香自苦寒来,我叫莫予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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