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章

    一阵诱人的香气唤醒了我。

    我迫不及待地起床洗漱,冲下楼梯时,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唾液在加速分泌。

    贝拉穿着查理的旧格子围裙,举着锅铲翻动煎锅里的食材,黄油和培根的香味源源不断从半开放的厨房里传出来;查理坐在餐桌前读邮递员送来的早报,右手边放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橱柜上的收音机开着,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早安,贝蒂。”

    “早,爸爸。”

    我拖出自己的椅子,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奇怪的不和谐感。

    是的,它看起来就像每一个平常的早晨,但我知道有哪里不对——肯定有什么出了错,然而我无法指出问题所在,好像有一层雾笼罩在我的脑海,阻止我继续思考。

    贝拉端着几个盘子走进餐厅,把早餐分别放在我们面前,又从厨房里拿出一大块面包,用面包刀把它切成整齐的方片。

    她将面包片平均分给每个人,轮到我时,贝拉突然阻止了我往面包上涂果酱的动作,抓起放在菜板上的面包刀,反手朝自己的手腕割去。

    我跳起来抓住她拿刀的手,不敢置信地叫喊:“上帝啊!你在干什么!”

    “你怎么了?”她一如往常地对我微笑,“这不是你的早餐吗?”

    贝拉的话让我浑身发冷,试图从她手中抢走面包刀,但贝拉的力气比我记忆中大了许多倍,我竟然没办法轻易得手。

    正在我们僵持不下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桌面上的汤匙,银餐具光滑的背面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样:脸孔比石膏更加苍白,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慑人的血红色眼睛。

    我猛地抽回手,刀子从半空掉落,刀柄与桌面相击发出一声脆响。

    “难道你不想成为吸血鬼吗?”贝拉问,一步步走向我。

    她的脑袋失去支撑似的朝一侧耷拉下来,靠近领口的脖颈上浮现出两个深深的孔洞,鲜红的血液喷泉般从伤口中涌出。

    我摇着头不断后退,忽然记起这里还有其他人可以求助,慌忙从餐桌另一侧绕过去,伸手去推查理。

    “帮帮我,查理——”

    我的手指刚刚触及查理的肩膀,男人的身体忽然失去平衡,重重跌下椅子,鲜血在他的身体下方逐渐向四周蔓延,浸透了餐厅的地毯。

    我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冷汗几乎湿透整件睡衣。

    卧室里没有窗户,只有床头的一盏夜灯散发出幽暗的光芒。我一只手紧紧攥住被子,空着的右手摸索着在枕边拿到手机,点亮屏幕看了下时间。

    屏幕上的数字显示现在是意大利时区的六点二十,这个时间对我的生物钟而言有点过于早了,但梦中的景象仍旧残留在眼前,血淋淋的画面令我睡意全无。

    房门的方向传来三下规律的敲门声。

    “斯旺小姐,你睡醒了吗?”艾力克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我……咳,请等等,我刚刚起床。”我挣扎着从被子里爬起来,双手在脸颊用力揉搓几下,让自己尽快从梦魇的阴影中清醒过来。

    临睡前盖在身上的衣服眼下都胡乱堆在床脚,我从那堆衣服里拣出T恤和牛仔裤换上,快步穿过房间拉开门。

    艾力克和昨天一样,带着他可爱又富有感染力的笑脸站在走廊里,手里抱着一堆东西。

    不过我现在没心情仔细看清他拿着的是什么,前晚的经历必然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我见到艾力克还会感到生理性的反胃。

    偏偏这个吸血鬼少年是阿罗指派的监视者,我能请他帮我在罗马城里寻找网吧,或者拜托他请我吃晚餐,却没有权力命令他走开。

    我还在绞尽脑汁琢磨怎么与艾力克保持距离,后者已经从我身边挤进了房间。

    饶是我动作再快,也拦不住一个吸血鬼,眼睁睁看着艾力克一路走到那张四柱床边,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跑上前想要拦住他。

    我刚被噩梦吓醒就听到艾力克敲门,床上的东西自然都没来得及收拾,被子、衣服和裤子乱糟糟纠结成一团。艾力克朝那一团杂物扫了几眼,有些烦恼似的皱起眉头,招呼也不打地伸出手臂,把我的物品都扫到地毯上去。

    他的行为令我十分恼火,也让我更加确信,自己在沃尔图里的吸血鬼之间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他们顾忌卡伦家的势力与我的特殊才能,始终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节,然而只要我一日没有摆脱人类的身份,在这些吸血鬼眼中就始终是低等种族。

    艾力克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脸色不好似的,径自将拿来的东西放到我的床上。

    首先被放下的是一条长裙,即使我对沃尔图里的待客之道颇有微词,也不能否认它是一件讨人喜欢的礼物。那条裙子是少见的苹果绿色,有两只泡芙一样蓬松的衣袖和硕大的多层裙摆,靠近裙摆边缘的位置点缀着暗绿色缎带与蕾丝,整件衣服都用昂贵的丝绸制作,拿起裙子时如同掬起一捧冰凉的泉水,甚至能感觉到布料柔顺地在掌心流淌。

    换做其他时候,我一定会对这样一条裙子爱不释手,然而眼下我的注意力全被一架巨大的裙撑吸引了。

    那架裙撑由许多根坚硬的扁平骨架结成渔网状,上小下大,酷似一把打开的遮阳伞。我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的东西,虽然不想在艾力克面前表现的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但确实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就忍不住动手捏了捏。

    雪白的骨架光滑轻巧,然而捏在手中并没有塑料的廉价质感,更像某种动物的骨头。

    “这是阿罗先生特别为你准备的。”艾力克指着那条丝绸长裙,优雅地弯腰朝我鞠了一躬,“阿罗先生邀请你共进早餐,稍后我会带你去餐厅。”

    “共进早餐?”我嘲讽地重复那个短句,“是他疯了,还是他觉得我疯了?”

    哪个正常人会邀请牛排或者热狗共进早餐?

    艾力克孩子气地撇撇嘴,对我的态度不太满意:“因为你和其他人不同,阿罗先生专门为你准备了人类的食物。”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仍旧感到心里有个疙瘩,艾力克把阿罗形容成细心体贴的主人家,就好像我应该对一个逼迫我背井离乡的吸血鬼感恩戴德似的。

    我心中对这种施恩的做法十分抵触,眼看艾力克已经拿起像圣母院里那尊黄铜钟一样巨大的裙撑,拒绝的话就脱口而出:“我不会穿这种裙子。”

    “没关系,我可以帮忙。”艾力克飞快地回答,显然一直等着我这个问题。

    我的下一句话就这样噎在喉咙里,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试图用眼神杀死一个吸血鬼。

    艾力克完全不惧怕我的眼刀:“阿罗先生特意吩咐过,在城堡里你不能打扮得太随意。”

    “我的衣服是干净的,也没有很破旧。”我低头看了自己的长袖T恤与牛仔裤一眼,坚决地摇摇头,“我就穿这套衣服过去。”

    最终还是我的坚持占了上风,艾力克对我一意孤行的做法十分头疼,可他又不能真的把我扒光了塞进裙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当我穿着便服与旅游鞋,绑着马尾走出门时,他还是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我假装没看见,催促他在前面引路,一边默记路上的标志物。

    很快,我们拐进一条陌生的走廊,沿着走廊两侧摆满油画与雕塑,其中的许多作品我都曾在美术课本上见过。可惜我在艺术方面一窍不通,如果是贝拉在这里,或许会非常高兴。

    “我们快到了,”艾力克忽然说,“前面那扇雕着金雀花的门就是。”

    他指出的门在走廊尽头,距离不过几十英尺,我含混地答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越来越磨蹭。

    我对这顿早餐的态度格外复杂:一方面,我非常清楚自己无力反抗沃尔图里的任何命令;另一方面,我希望和这些吸血鬼离得远远的。两相冲突之下,就形成了豁达与逃避共存的局面——与期末考试时翻开试卷的心情大抵相同。

    这段走廊一共只有这么长,纵使我走得再慢,也终于走到了尽头。还没等艾力克上前开门,原本紧闭的门扇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推开,面色难看的马库斯大步走了出来。

    他走得极快,我来不及躲开,一头撞在他的肩膀上。

    简直像迎面撞上一堵石墙。

    这一撞差点让我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散了架,浑浑噩噩地被对方拎着换了个地方;等到稍微缓过一口气,再想回头寻找马库斯,才发现走廊上已经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我张口结舌地站在走廊上,透过打开的门能够看到另一侧的餐厅,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中世纪贵族家庭里常见的长桌,几个模样俊美的男女坐在桌边,数双眼睛都落在我身上。

    阿罗是这个房间里我唯一认识的人,此刻他右侧的椅子空着,左手边坐着一个不苟言笑的银发男性,下首分别坐着两个美艳的女吸血鬼。

    “刚才……”我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无法对马库斯的异常视若无睹,“他怎么了?”

    “这里发生了一点小分歧。”阿罗从主位上站起来,热情地邀请我坐下,“你来的正是时候,快请坐,希望这些食物符合你的口味。”

    我飞快扫视整个餐厅,并没有发现利昂的身影。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利昂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阿罗自然会用其他的手段拉拢或试探他。

    想到这些事情也只是一瞬间,我很快收回视线,挑了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与吸血鬼们隔着一整张长桌。

    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边缘煎得焦脆的香肠与培根片,搭配肉汤的约克郡布丁,浇满奶酪和肉酱的千层面,撒着薄薄一层坚果与百里香碎末的冰激凌球,加了奶油的南瓜汁,至少四种不同的奶酪……每一份食物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盛装在精致的瓷器上。

    简而言之,假如不考虑房间另一头坐满吸血鬼,这顿早餐确实无可挑剔。

    我不是那种会被几句话转移注意的人,沃尔图里的三大长老关系和睦,马库斯与阿罗突然发生争执,肯定是因为和我、或者和利昂相关的事——考虑到我的身份更加复杂,这件事关系到我的概率也更大些。

    因此我打定主意在阿罗说出什么话让我倒胃口之前把胃袋填满,以免浪费这顿大餐,过后想起来心疼。

    不料阿罗竟然也有耐心等待一个人类,直到我吃完早饭,抱着杯子咕嘟嘟地吸南瓜汁,才用和善的语气开了口:“贝蒂,你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其他的都好,就是卧室的被子太薄,又没有暖气。”

    我才懒得管对方是不是在做表面客套,这可是关系到我切身利益的事情,一点也不能放松。如果接下来的时间一直睡在那个冷冰冰的房间,哪怕我是个身强体壮的狼人也得冻出病来,而我还要留着体力应付这些吸血鬼的刁难,必须让自己随时保持在最佳状态。

    阿罗倒是没有半分被针对的难堪,反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也有点搞不清他到底是修养好还是戴惯了面具。

    “这座城堡很久没有招待过人类了,如果有哪里不方便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会让他们改正。”他说,又提起另一件事,“卡莱尔也曾经和我商量让你和爱德华订婚后再来沃特拉城拜访,但是我总觉得,你并不适合留在卡伦家。”

    我咬着牙没说话,暗自想着总算说到正题,放下手里装着南瓜汁的瓷杯,又悄悄地挺直了腰。

    阿罗果然没有期待我对“沃尔图里与卡伦哪里更好”这个话题表态,而是直接说了下去:“你听说过索尔玛·科尔特斯吗?”

    我一开始想装作不知道,僵着脖子犹豫了片刻,又改变主意点点头。

    阿罗肯定不会随口提起某个人,我已经从卡莱尔口中听过吉普赛巫女与马库斯的恩怨纠葛,再听他讲遍一模一样的也没意思。

    “卡莱尔的性格这么多年过去一点没变,总喜欢把陈年旧事讲给年轻人听。”阿罗笑着与身边的男人打趣,又仿佛想到什么难过的事情,稍微收起了笑意,“那么你应该知道,索尔玛对马库斯想要转化她的做法有许多怨气,临死前立誓要回来报复。”

    我不知道这个吸血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先瞪着眼装傻:“这是你们沃尔图里做错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暗红的眼睛隔着长桌朝我望过来:“这些年我花了许多时间研究吉普赛人的传说,他们相信与魔鬼做过交易的灵魂,会借由死者的肉体回到世间。”

    这次我肯定自己不需要装傻,脸上也是一副傻愣愣的表情:“所以?”

    阿罗似笑非笑地紧盯着我,像鹰隼盯住草丛里的兔子:“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仅仅是一个普通人类,为什么会有这种天赋?”

    我手一抖打翻了杯子,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又很快想到自己在什么地方,手指在桌面下面紧紧抓住桌布,天鹅绒打起的褶子陷进指缝里。

    “我不相信灵魂转世。”我硬邦邦地说。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阿罗的声音顿了顿,最后一个音节在舌尖上拖着,让我的心脏也跟着跳漏一拍,“但你实在太像我们的老朋友了,无论性格还是能力——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凯厄斯?”

    他身旁的银发吸血鬼闻言放下手中的高脚杯,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纡尊降贵似的点了点头。

    “但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灵魂。”我冷着脸反驳,右手却几乎将手心里的叉子折断,“如果它真的存在,为什么没有人见过?”

    “科尔特斯的血脉是不会骗人的。”上首的吸血鬼慈爱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说了什么天真到惹人发笑的话,“你有着如此与众不同的天赋,与吸血鬼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为什么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灵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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