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流民小女孩儿, 李益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他们一家人口比较多,大多是青壮,除了父母之外, 还有不知道是他叔叔, 还是兄长的人。汇聚在一起九口人, 除了三个孩子之外, 都是青壮,而且以男丁为主。
也是因为这个,他们一家日子不是最难的。至少不会有人随便欺负他家,逃难路上的一点儿存粮也没人去抢。就连路上捕鱼、剥树皮、挖草根什么的,也能占到比较好的位置——古人的‘多子多福’观念就是这样来的, 家里人多一些, 哪怕是逃难路上也强一些。
可别说越生越穷!至少在古代底层百姓那里不是这样!
因为他们养孩子的成本就是喂口饭吃,养到半大, 孩子就能帮着干活了...至于长大之后家里分家会分薄财产......
这就是笑话了!古代底层百姓很多数都是佃农或者半佃农, 就算拥有土地, 也是很少一点儿,能有什么家产?没有家产来分,自然就更没有所谓的‘分薄’了。
然而就算是这家这样, 日子依旧难熬,逃难路上就算是贵人, 日子也不好过,何况他们!
这家人里这个小女孩最可怜, 原本就瘦瘦小小的, 家里有了一些食物,也是优先给青壮——倒也不能说这是错的,眼下就是需要青壮保持‘战斗力’, 这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这也是古人遇到灾荒年间就选年幼的儿女卖的原因之一。
不卖儿卖女,难到卖地?那样度过了灾年之后怎么过日子!也不能卖老婆、卖青壮,家里的地之后总是需要人耕种的...‘精打细算’之后,还是卖小孩子最合适。
很残酷,但却是特定环境下不得已的选择。
青壮之外,小女孩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哥哥(也或许是弟弟,毕竟女孩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似乎比实际年龄更小),还有一个更小的弟弟...对于家人来说,更优先保住谁,似乎是不用考虑的事了。
因为和自己的女儿年龄相仿,所以李益特别注意过这个小女孩。
此时他踯躅了一番,来回踱步,终于还是心软占了上风。叫来仆从吩咐道:“去问那人家,家里的女儿卖不卖,给念娘做个婢女。”
仆从是跟随李益多年的,忠心耿耿,说是仆从,其实是左膀右臂一样的心腹。听他这样说,连忙劝道:“郎君,这大可不必啊!在丹阳安顿下来之后,给女郎买个婢女十分容易!眼下天下百物皆贵,就是人口极贱!此时买来,不知活不活的来...还得一路白养一个。”
“我是见那孩子可怜,看着要活不下去了,只当是行善积德了。”他是北方来的,北方信佛者很多,他不算信徒,但对于‘行善积德’的说法是有些相信的。
他希望这能给他的孩子积德,最好一切福报都给到他的念娘身上。
仆从知道郎君是好人,叹了一口气,就去同那家人商量了。这件事本不难,此时这些流民是想要卖儿卖女却不能,若真成了人家的奴仆,反而能活命!现在女儿被人家看上,不止女儿活命,自家还能得好处——他们是在儿子和女儿之间选了儿子,但如果可以,也没人想要自己的孩子去死。
只是其中一个男人还有话说:“你家既然要买人,何必只要一个?我这侄儿已经半大,买回去之后就能做事!”
仆从板着脸:“我家郎君只要一个婢女,卖不卖?不卖我再去别家问!”
他很清楚,不能给这些人可乘之机,真让他们以为自家很看重这个小姑娘,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呢!
那家人虽然人多,却也比不上李益一行全都是壮年汉子,哪里敢说什么。得了两个胡饼之后,就将女儿交给了人家——七八岁的小女孩,就值两个胡饼。就这样,周围的流民却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这个小女孩和她的家人。
这个小女孩可以活下来了,他的家人也得到了两个大胡饼...两个胡饼足够一个人在绝境中多坚持好久了!说不定这就是一条命!
也因为李益这个举动,流民们有些骚动,他们看到了一种希望...这显然是莫大的讽刺,这么多人,都将出卖自己本身当成是一种‘希望’。
这也是之前李益犹豫的原因,救一个小女孩而已,他是救的起的,就怕这个举动落入到有心人的眼里,引起什么不好的事。但眼下事情已经做了,也没办法反悔了,他只能让仆从们今天更加警醒,免得快到丹阳了,最后却阴沟里翻船。
“嘿!某可看见了,好多粮食...如今逃难到南方来,竟然还能买婢女。”就和李益预料的一样,确实有人看在了眼里。
旁边一个瘦猴一样的男子‘嗐’了一声:“那可不是逃难来的!人是贩货的商人...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
说到这里,他做了一个宰割的手势:“什么都不做也要饿死了,还不如干一票!说不定能弄些钱财,也好安家!”
他们一伙儿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流民,虽然彼此并不认识,但靠着相似的口音,也在路上抱团取暖起来——平常彼此之间也有冲突,不过对外的时候依旧是一致对外的。
路上商量了一下怎么办,等到下一次扎营时,他们状似无意地靠近了李益一行。就在李益一行人换班吃东西时,互相使了眼色,一下暴起,就要动手——他们也没有像样的武器,要么是路上收集的碎瓦片,弄出尖角,要么就是削的尖尖的木棒。然而只要有那个狠心,用什么武器其实不重要。
因为吃饭换班的关系,李益一行降低了警惕性,但他们本来就是□□湖了,这个时候也很快反应过来。扔下手里的东西,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剑,李益更是一马当先,一剑削掉了对方领头人的一只耳朵...他在外行走多年,若是没有保命的武力,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他故意没有杀人,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杀人,很有可能就是双方杀红眼了,停不下来!这和穷寇莫追是一个道理。
当下大喝:“汝等要做什么!还不退下!”
这也是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那些有些资产需要保护的南渡者,都担心流民引起乱斗,所以虽然没有明说,却是会守望互助的——当然,情况太危险的话就不能指望了。
这种做法平常也够了,但没想到这一伙流民领头的一个十分强横,还要强来!
这里一乱,惊动到了许盈他们这边,羊琮冷着一张脸站起了身...他本来就因为裴庆一定要许盈出来心情不好(很难说他现在是在讨厌自己,还是讨厌这样的裴庆)。此时又生出乱子来,脸色就更难看了。
“何事喧闹!让人去处置!”
身边的人不敢去触羊琮的霉头,只能赶紧领命而去,不过一会儿乱子就平了。
裴庆似乎对这件事格外有兴趣的样子,命人去打听这件事的首尾——虽然现在这些流民就像是一个火.药桶,一点儿火星子就能爆开,但总该有那么个‘火星子’?
“孤倒不知改之有这样的兴致!”羊琮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
裴庆倒是不躲不避,坦然道:“要说我也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是为了玉郎和自然罢了...他们平日随我读书,也是闭门造车。如今难得能四处看看,总该看些世情民风才是!这等事看着不相干,却是最该知道的!”
裴庆已经铁了心了!相比起难以赞同,也无法拒绝的羊琮,他显然要干脆果决的多!
许盈不知道裴庆和羊琮之间的机锋,但他并不能说裴庆有错...眼下世道是这个样子,很多事他可以避开,但不是他避开了就天下太平,他总是要知道的。
眼下氛围越发古怪了,就连罗真也轻轻皱着眉头...他一向非常聪明,已经看出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古怪——当然,这并不重要,这世上的古怪多了去了!他从来没有兴趣一件一件去探听。
他有些隐蔽地看向了许盈,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每当他有些焦躁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小动作。
不一会儿,有打听清楚的仆从低声说明了事情前后首尾。
“真是刁民啊!”裴庆似乎感叹了一声,然后看向了许盈:“玉郎如何看?”
许盈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迷茫,但语气却是干脆的:“我不知!”
那些攻击商队的流民是干了坏事,但这真的是他们的错吗?眼下的情况,大家都是求活而已。大家都能活命的环境里,当然可以轻飘飘地说‘刁民’‘坏蛋’,但现在,许盈像是嘴上千钧重。
除了一句‘不知’,竟再说不出别的来。
“好一句不知,到底是玉郎。”裴庆像是不满意许盈的回答,故意奚落,又像是满意他的回答,语气相当平和。之后并没有再逼许盈的意思,而是吩咐身边的僮仆:“去请那李姓商贾来,说我有些事向他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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