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得游走在街头巷尾,已经不知几日,“晓山青”瘦削的背影如浮萍一般,游曳过每一盏斑驳的光影之下。
彻底没了归处,一个人就这样沿着甬道前行,不多时,天幕低垂,空气闷热,擦身而过的百姓行色匆匆,昭示着一场暴雨将要来临。
连续多日未进过食物,“晓山青”在行到一处酒楼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空洞的双眸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正轻轻得偏过面颊,向着雕梁画栋的内堂望了一眼。
堂内并无食客,加之山雨欲来的憋闷,掌柜的也是瞧出了生意的好坏,于是便督促着自家伙计,关门歇业。
昏昏欲睡的伙计许是轻梦被扰,有些烦躁,一边甩着麻布一边不情不愿地从凳子上挪起来,从柜台到大门不过区区三十几步,他已经接连打了不下好几个哈欠。
那伙计来到门前,先是抻着脖子望了望外面铅灰色的天空,然后摇了摇那颗明显很市侩的脑袋,“砰,砰”两声,将敞开的门板暴力阖死,顿时得来了掌柜的一顿问亲眷骂祖宗的诅咒。
整条街巷霎时空无一人,唯余“晓山青”一动不动得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就这样一寸一寸的溜过去,终于惊空一道霹雳跃下,振聋发聩的闷雷发挥出它应有的威力,余震不过才逝去短短数瞬,豆大的雨珠子便落了下来,砸得“晓山青”不堪重负,颓然垂下头去。
其实留在这里干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连续多日的游荡,他感到了饥饿与疲累,想要一个温暖得地方,容他歇歇脚。
倾盆的暴雨持续下落,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晓山青”在原地越待越冷,最后他无法,只能拖着无比沉重的一双腿,继续向前挪去。
而这一挪,就挪到了城郊。
郊外不比城内,这里的住民时常迁移,房屋常年弃之不用,要不倒塌成废墟,要不就天空为盖,泥沼为席,根本避不了雨。
实在是太冷了,“晓山青”别无他法,只好钻入一片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藤架之下。
被暴雨施虐的藤架,早已承受不住这催命的鞭打,更遑论庇佑的住同样孤苦无依的孩童,自打“晓山青”强行挤了进去,顺着叶脉流淌的雨水,便尽数灌进了他的脖颈里,湿冷的寒意贴着苍白的皮肤一点一点得蔓延进心底。
原以为,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是不会有人出现在这片荒凉之地的,就在“晓山青”哆哆嗦嗦神志不清的时候,一个人无意间的施舍,给予了他无尽的温暖。
“当我以为自己,就要被冻死在这场大雨里的时候,一柄油纸伞,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横在了我的头顶上方,我抬起头,极力的想要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却只能看到一截霜白的袍角。”
恩人的样貌,完全被头顶的油纸伞,遮住了。
晓山青虽然耳听着原主讲述的过往,但脑海里萦绕的,始终是花似霰那张布满哀悼的脸。
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如此难过?
为什么听到他哭,自己的心,也会扯痛呢?
“我一直保留着那把伞,祈祷着哪一日重逢再遇,他会忆起,曾经的施舍,继而想起,我这么一个渺小卑微的孩子。”
这么多年,原主下山历练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他挖空了心思想要寻找到那个身着白衣的哥哥,对他说上一句迟来的感谢。
只是这么多年的全无音信,迫切的渴望逐渐变为了彻骨的执念,以至于他在面对同样爱穿白衣,气质砭骨的花似霰时,总会失神,总会把记忆里的白衣哥哥跟眼前六亲不认的师尊重叠在一起。
但在回神之后,忆起花似霰对自己的种种恶劣之时,又忍不住龇牙恼恨,觉得白衣哥哥若是性子如花似霰一般,他还不如当场自我了断算了。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花似霰,就觉得他很熟悉,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把恩人的模样套在了他的躯骨上,可那个男人性子孤冷,并不是个肯轻易播撒善心之辈。有些人,即使外表再像,但是心不同,就是不一样的。”
许是对方的执着让晓山青想起了自己当初对奶爸的犯蠢,晓山青鼻音浓重地说:“可师尊,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原主嗤笑道:“那是因为你喜欢他,所以哪哪都觉得他好。”
晓山青抬眸直视着他,说:“你有直视过你的心吗?师尊就一点儿都对你不好吗?”
“......”
不好吗?原主忍不住蹙眉沉思。
一开始拜入花似霰的门下,虽然有幕后暗手的摆布,但更多的,则是他想报一报当初在溪涧旁,这个男人徒手拧断自己腕骨的仇,再者,这男人样貌不俗,跟了他,也算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其实细数这些年来的相处,纵使自己性子顽劣,目中无人,花似霰也只是小惩大诫,最多抽他一顿,罚他栈道跪思,却从未想过将他驱逐出云华殿,就连他被魔宗门人困在囚龙关,差一点尸首分离的危难时刻,都是他口中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冒死相救。
他若真的事不关己,大可不必千里迢迢,奔赴极北苦寒之地,去救他这个不省心的孽障。
原主忍不住怅然道:“好像,他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天际的红日终于滑落到了与山巅齐平的地步,燥暖的飓风也逐渐转为了湿冷的寒风。
周遭的一切都在无故之中包裹上了一层霜冷的银白色,就连眼前俊戾无双的少年也是如此。
“只可惜,他得好,我再也感受不到了。”原主嬉笑着说道。
晓山青盯着栈桥上,那一节节极近腐烂的木板,哀伤道:“这么多年的相守,你难道没有发觉,师尊总是过分的偏执一物吗?”
原主闻言,回望向他,神色俏皮道:“知道哇!梅花嘛!”
“那你又知不知道,他所有的配饰包括衣物,都是梅花暗纹的。”
原主听到这里,嬉笑的神情倏忽一凝,随后嗓音哽阻,神色苍白,似乎很不愿相信自己脑海里滚过的答案,“你是想说,那把绘着腊梅的油纸伞......?”
“当年在雨夜里,赠你油纸伞的白衣人,就是师尊啊!”
就是那个你一直不愿相信,外表冷酷但心有热忱的师尊啊!
白霜覆盖的天地间,一模一样的俊秀少年就这样彼此对视着,前者对迟来的真相产生了深深的疑惑,而后者,则对不能相守的未来,感到浓烈的恐慌。
不管是原主还是后来的晓山青,都在不知不觉中爱慕上了举世无双的花似霰,却又在狭隘的认知下,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不可挽回的歉疚。
“真的,是这样吗?”原主怔忪地呢喃道。
原来真的是花似霰,真的是这个让他既熟悉又矛盾的男人啊!
周遭的一切都随着原主情绪的崩塌,来的快速而迅猛,晓山青望着眼前一寸寸蔓延而来的白霜,突然惊惧得站了起来,他问:“你怎么了?”
然而原主还陷在挑明的真相里不能自拔,一直重复呢喃着“真的,是这样吗?”
突然知晓自己寻找了多年的恩人,居然就在眼前而不自知,还无所不用其极的顶撞过他,咒骂过他,算计过他,换做是谁都不会坦然接受得了的。
到底是晓山青估错了原主的心理承受,看来这真相刺激得对方太猛了。
就在晓山青忍不住想要上前,去宽慰原主濒临破碎的意志之时,天际那轮红日像被外力吞噬掉了一般,突然跃下了山巅的背后,天地间顷刻中暗淡了下来。
“......”晓山青被迫停在了原地,来不及伸出去的右手,突然触碰到了一截冰凉的指尖。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原主不知何时竟然立在了晓山青的跟前,看不清面貌的距离,将他质问的嗓音渡上一抹瘆人的刺麻。
对方的手指实在是太冷了,冻的晓山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想要松开对方,他说:“你但凡不是先入为主的扭曲师尊在你心中的形象,就会发觉他所用的每一柄油纸伞都会在伞柄上篆刻上一枚小小的梅花,这是他多年来对自己所持物件的习惯标记。”
“......”原主没有回话,只是反手攥住了晓山青想要逃离的手腕。
冰冷的白霜趁机侵袭上了晓山青的小臂,他齿关打颤道:“我知道,迟来的真相对于你很是残忍,但无论如何,师尊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不该如此记恨他对你的好。”
“还有,你的手好冷!快松开。”
晓山青实在受不了这冰封般的寒冷,他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已经被冻麻木了。
然而原主却不依不饶地钳制着他,越发暴虐的情愫在两人之间酝酿。
就在他二人彼此僵持的时候,一阵冰湖碎裂的脆响突兀地响彻在耳畔,紧接着,凌空一声凄厉的鸟鸣再度响起,那只带走他魂魄的黑鸟再一次挤破虚空,出现在了这里。
强烈的惕憟轰然侵袭上脑髓,晓山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握住原主冰冷刺骨的手腕,猛地将对方向着身体的另一侧拉去,仓皇道:“那只怪鸟又来了,你快到这边来躲一躲。”
原主被他拉的一个趔趄,但身形还是笔直挺拔,并未露出半分惧怕的模样。
就在晓山青心跳如雷,在黑鸟逡巡的鸣叫中保持高度警惕的时候,原主竟悄然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刺髓的冷麻倏忽间遁去,晓山青连忙转过头,不解道:“怎么了?”
原主抬起头,遥望着浓稠的黑暗深处,平淡道:“原本我是想带你一起走的,不过,我临时改变主意了。”
“......”
“既然你如此舍不得他,那就滚回去,继续当花似霰的狗!”
说完,晓山青只觉得胸膛被对方狠狠一推,整个人便如一簇柳絮般跌下了寸寸崩塌的栈桥,转眼间便被荷塘内的旋涡吸纳,连思考的机会都来不及,兜头的黑暗便吞噬了他。
做完了这一切,噬魂的黑鸟也濒临了跟前,原主偏过头,望着众荷凋败的池塘,轻轻地在唇角扯出一抹由衷的笑。
他说:“回去之后,代替我,好好守护他。”
活着,我没能认出他,那么死后,就请你代替我,护他一世安宁。
“湫~~!”
黑鸟巨大的羽翼划过整片幻境的上空,原主依依不舍的将视线收回,转眼间,清明的凤眸对上了巨鸟那双硕大无比的暗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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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在外地办公,能累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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