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的雨雾又逐渐成了倾盆之势,路南亭倚靠在窗台上的背襟早已彻骨侵髓,可他还是固执的望着岳溪明安静的睡颜,任由湿雨一路向下,洇湿他的袍角。
剑灵本命,对路南亭有着近乎偏执的兴趣,那场毁天灭地的械斗,不但将三峰殿主都吸引而来,还间接地让岳溪明一战成名,成了仙门第一的皓镧之主。
犹记得那一日战至最后,已是暗幕低垂,急雨乱砸,剑光与水光轮番交织,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睁不开眼睛。
路南亭已然受了重创,拄着佩剑跌跪在一侧,狼狈不已,而魑魅殿主更是当场毙命,缓台之上,唯有少年成名的花似霰与再造之恩的木胜昉,还未落败。
一口一口得将血沫咳出,路南亭手握枯岳,佝偻弯曲,瓢泼的大雨尽情地冲刷着地表粘稠的鲜血,蜿蜒出一道道刺目的殇河。
少年成名的花似霰,气质虽然冷艳,但眉目见又风情过盛,尤其是与望舒天衣无缝的配合下,更加平添了一抹神祗的威仪与皎澈。
岳溪明以身为剑,更是无可匹敌的强悍,他似乎早已身归万物,一滴水,一寸土,都是他手中随意可操控的锋锐利剑。
木胜昉爱徒心切,几次三番近上前去,对其喊话,想要唤回岳溪明的意志,奈何剑灵的暴虐太过勇猛,冲天的煞气将整座摇鸾山都浸淫在彻骨的赍恨里。
咣当一声重响,岳溪明一剑挑飞了木胜昉的佩剑,化散了剑影的左手,倏忽间蜕为利爪,死死得钳住了皓澜殿主的咽喉。
木胜昉常年位居名门第一,此时却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般,无法自救,只能这么孱弱得被爱徒提悬着,锋锐的指尖钳透他略显苍白的皮肤,殷红的血珠滚滚而落。
剑灵阴邪,但岳溪明仙风道韵,两厢一融合,到叫这个大杀四方的男人,多了一些炫目灼人的冷艳来。
“木胜昉,同样是修出剑灵的天之骄子,凭什么,那个小白脸就能享受万人拥戴,而我,却要被封禁,被剔除?”
命门被死死扣住,木胜昉早已喉头腥腻,呼吸不畅,他只能反手握住岳溪明锐冷的手腕,目有哀伤道:“我只是......只是不想......你误入歧途而已!”
“放屁!”岳溪明骤然怒啸,五指发力,扼得皓澜殿主目眦欲裂,“什么为了我好,通通都是狗屁!你就是嫉妒我,看不起我!”
“不,是,的!”短短三个字,木胜昉咀嚼得唇角渗血,薄泪横生,他说:“你自小异于常人,我只是不想你的特异被旁人发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下你的性命。”
“哼~~!”岳溪明不以为意道:“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得还真是好哇!你真以为我是岳溪明那个傻子,任由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再欺骗下去吗?我已经沉睡的太久了,是时候,由我大展拳脚,掌控这个世道了!”
“呃~~!”
路南亭望着弑师的岳溪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喉骨爆裂的错响,无比清晰的回荡在众人的耳畔,要不是皓澜殿主神功护体,换做旁人早已是一击毙命。
就在他目露凶光,想要一击了结掉木胜昉的性命之时,花似霰已经执着青光爆溅的戒鞭袭了上来,“啪”的一声,火花迸射,抽在了岳溪明劲瘦有力的小臂上,顿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强行卸了他杀人的气劲。
岳溪明吃疼,胸臆之中的暴虐霎时迭起,只见他神情恼怒地扬臂一甩,失了半条性命的木胜昉便狼狈不堪地被对方甩扑在血洼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声嘶力竭的咳喘混着大团的血沫从皓澜殿主的口中喷出,路南亭见状,来不及去观望这场突兀的厮杀,一个健步跃上前去,扶住了自家师尊那明显消瘦的肩膀。
“师尊!”他焦急道:“您有没有怎样?”
木胜昉咳喘了好一会儿,才头晕目眩地扬起头,虚弱至极的回望着自家大弟子,从袖橼中摸出一只血气充盈的布袋,颤颤巍巍地交到他的手中,气若游丝道:“这里,是我寻遍了古籍,才找到的压制之法,岳溪明,携剑灵出生,乃是剑道第一之人,只可惜,这灵与宿主背道而驰,单凭他自己,是根本压制不住的。”
携剑灵出生?剑道第一之人?
路南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空白的眼底唯有惊愕二字。
木胜昉为炼制这反噬性极强的法器,已经将自己的修为耗损个七七八八,能不能挺过这一次宗门之乱,都尚无胜算,他只能将这半成的希望,亲手交到最让他安心的弟子手里。
血意极重的布袋,放在手中并无分量,但是那瘆人的凉意却有着凝心的奇效,想必是融入了什么洗髓明心的法咒。
木胜昉佝偻着脊背,一边强忍着喉头的腥甜,一边艰难地对路南亭嘱托着,“为师不才,这法器尚未炼制成功,但现有的威力应尚能压制得住它一段时间,如果,为师不幸身陨,那这魑魅殿,就由你坐镇,必要时刻,你可以行使魑魅殿主邢惩的职责,将岳溪明押解无尽海阁,终生囚禁。”
“师尊!”路南亭在听到“无尽海阁”四个字的时候,本就因失血而惨白的面颊,愈加呈现出一种惕憟的青霜,好像被丢入其中的,会是他自己一样。
“这对溪明,公平吗?”
作恶的明明是邪灵,为何承受后果的,会是风华高雅的岳溪明呢?
浸润在死亡边缘的木胜昉,无暇去察觉大弟子情愫里的惶遽与疼惜,只是频繁地去攥紧那截盛殓着布袋的手腕,重复呢喃道:“绝不能让他成为仙门之患。”
绝不能让他成为仙门之患!
南亭,心慈手软,不是大丈夫所为!
为了宗门声誉,更是为了苍生无虞,南亭,你不能妇人之仁!
木胜昉临死之际的扼颈嘶吼,就像一记一记的丧钟滚过心房,将路南亭本就不多的生命一点一点得拉进痛苦的深渊。
当年那场不为人知的灾祸,终以木胜昉的以身止戈,暂时画上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断点,自那之后,岳溪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越发看花似霰不顺眼,甚至到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按理来说,像岳溪明这样的潜在威胁,是不该被拥簇上高位的,可木胜昉在弥留之际,竟然出乎意料地嘱托自己,扶持岳溪明上位,毕竟玄华云顶百年基业,坐上名门第一实属不易,眼下,他们很需要岳溪明这把无可匹敌得利剑。
毕竟在花似霰的身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若真到了不可掌控的那一日,玄华云顶大可折了岳溪明这柄戾剑,为宗门赢得一个清正的好名声。
说到底,岳溪明只是空有宗主之名的傀儡,而真正能左右师门的幕后之手,是他路南亭。
*
映日荷塘。
晓山青在黏腻的安静中,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难过,紧接着,一声哀过一声的呢喃弥漫过耳际,带着穿越时空的无力与悲凉。
“山青......晓山青......你起来......你起来啊!”
“只要你能睁开眼睛再看看我,我一定什么都答应你!”
“求你......我求求你......醒来!我真的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死别的永恒了。”
“花似霰!”
倏尔听到boss悲痛的呢喃,晓山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从原地弹起,沿着腐朽的栈道向前奔跑。
正仰着那轮红日默数时辰的原主,神色狐疑地向着擦肩而过的少年望了一眼,嗓音幽冷地说:“没用的,待在这里,只能耳听,不能目视,更遑论出去了。”
狂喜的晓山青哪里顾得上原主的劝慰,仍旧一边举目张望一边快速地在栈桥上奔走,却总能在第三块木板处穿回到最后一截,如此往复的在这段不长的距离里徘徊。
终于,晓山青在第四次穿回到原位之后,反应出了此地的诡异之处,不安地停驻下脚步,问道:“闹了半天,我们就只能在这节栈桥上活动?”
原主用看傻子似的眼神回望着他,给了他一记“你终于开窍了”的眼神。
晓山青顿时挫败地蹲在了地上,烦躁地摇了摇头,道:“我刚刚听到花似霰好像在哭,又好像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我想,我想出去看看他,告诉他,我还在,不要哭。”
不忍的呢喃,混在热风中幽幽地灌入原主的耳中,促使这个阴邪的少年,困惑地蹙紧了眉宇,他说:“你是真的喜欢花似霰?”
“嗯!”晓山青神情怔忪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从我见到他第一眼开始。”
“......”
原主有些局促地捻了捻指尖,好半晌,才忐忑地开了口,仿佛在没话找话,“我也喜欢过一个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晓山青面容哀伤地将半张脸埋没在圈起的臂弯里,就这么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这个与己无差的俊戾少年。
似乎做好了倾听故事的准备。
油亮的落日,与纷飞的蜻蜓,将原主那过分邪气的侧颜渡上一层羞涩的红润,尤其是那高挺的鼻尖,仿佛才露尖角的菡萏,透着诱人的鲜润与生机。
这段掩藏在心底的过往,一直以来都是原主一个人缅怀的甜蜜,只是今日不知是不是被晓山青毫不掩饰的爱慕所浸染,他很想将这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分享出来。
稍稍的整理了一番言辞,原主嗓音平缓地说:“其实那个人面貌如何,我当年真的没有看清,只记得一袭如月华凝就的长袍,和一柄绘着腊梅的油纸伞,只是那天的雨落得实在是太大了些,我蜷缩在花架下,任凭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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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点才开完会,手机码字眼睛好痛,尤其是偷偷摸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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